《八扇屏》松溪

194、选择（8）

　　因为旧梦影响，次日醒来，魏璟精神不太好，心情有些沉重。

　　本来，自他长大，已经渐渐摆脱前世的影响。不像小时候，总是患得患失，生怕一觉醒来，发现新生只是个美梦，一切又回归原样。

　　为此，他极度缺乏安全感，总爱黏着父母，从年轻靓丽的王妃母亲身上、从完全不一样、细心体贴、爱护家庭的藩王父亲身上寻找支撑。

　　渐渐的，幸福的家庭弥合了心底的空洞，化解了深藏的不安，建立起安全的屏障，他走出旧梦的阴霾，内心积蓄起力量。

　　那怕遇到与前世同样的灾祸，他想，他也不会如前世那般，而是做出全然不同的选择。

　　他会勇敢地去寻找母亲，照顾母亲，等到大赦，带母亲和妹妹去另一个地方隐居。或者依旧回到京城，走入朝堂，一步步把那个所谓的父亲踩在脚底，看他走进棺材。

　　他们不需要他，更不会被他掌控。

　　如果依旧与前世的妻子走在一起，他会努力让两人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总之，现今的他长进了，连容貌都比前世俊美许多。虽然两世里他多像母亲，但有东莞王血脉和有虞国公血脉能一样吗？他的藩王父亲可是皮肤白皙的美男子呢。

　　有现世对比，每次梦到前世都无比压抑，梦中那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延伸的梦外，醒来后，他的心情就会分外灰暗沉重。

　　在藩国他已经极少梦到或忆起那些事，而来京的路上及至到了京城，却连番触发梦境。

　　而这，都和一个人有关。

　　这一世，他的母亲和妹妹不会再经历前世那样的不幸，他心底唯一的惦念，就是她了。

　　或许，只有看到她有了美满的归宿，心底的缺憾消失，他才能真正摆脱旧梦的袭扰。

　　至于虞国公一家，不惹他，管他们死活。惹到他，一脚踩死。

　　不过，他万万想不到，那个钟南竟然瞄上了自己。

　　真是可笑。

　　前世里她比妹妹还小，到今世，妹妹还是个花骨朵儿般的小女孩，那人已经追着男人跑了。

　　他摇摇头，把这些繁杂的念头抛到一边。

　　起床，用膳，到花园散步。

　　重生后，他听从母亲的教导，尽量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如此走了数圈，有下人回禀：“世子，汝南王府的六公子来了。”

　　魏璟看过去，远远踮着脚向他招手的，可不就是昨日依风灯会上痞嘴宗室二人组之一？

　　来人快步赶到他面前，掐着腰气喘吁吁：“哎哟，累死我了，看这大老远走的。”

　　魏璟想，昨天灯会也没见他这样儿啊，难道昨夜透支过度？

　　还好自己平时注意健康养生，否则也如他这般，英年早喘。

　　“找我有事？”魏璟直截了当。

　　说起这个，六公子来精神了:“叔父我跟你说，前两天我刚赢了一场大赌。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乡下土鳖，出手那个豪阔，呵，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就代表京城父老和他赌了一场，最后京城贵公子大胜乡下暴发户，我赢了一艘新画舫。”

　　他得意洋洋：“你说他一个乡下土鳖，乘坐的画舫规制比王公贵族还讲究气派，这不是给自己招祸么？我这也算做善事替他破财消灾了不是？”

　　魏璟“唔”了一声。

　　六公子说得口渴，扫视了一圈儿，见引泉端茶过来，抬手取了一杯喝了，觉得不解渴，把另一杯也喝了，感动道：“引泉，你真贴心。”

　　引泉：“……”

　　两只杯子都用了，我家世子怎么喝？

　　六公子:“这不，得了新画舫，我就来请叔父了。别人那里是下帖子，叔父这里我亲自来请。我还请了聆音里的头牌歌姬风铃来唱曲助兴，大家一块儿游船听曲儿吃螃蟹，不比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磨圈儿强？”

　　魏璟:“……”

　　两人乘车到了河边，有泠泠的弹奏声随河风迎面。二人上船，见几名少女或坐或站，摆弄乐器，见到他们，众女纷纷过来行礼迎接，莺声燕语盈耳。

　　六公子摆摆手让她们回去，问:“风铃啊，有新曲子没，唱来听听？”

　　风铃略略迟疑，道:“就昨夜唱的那些，公子要听么？”

　　六公子似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更新一点的。”

　　风铃为难:“时间来不及，再说也没人写，要不公子现作一首，奴唱给您听？”

　　“我作？”六公子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扇柄蹭着头皮，凝眉苦思，颇点儿憋诗的样子。

　　魏璟想:莫非这货真要作诗？

　　却见六公子转向他:“昨天的灯谜就挺好，整齐押韵，适合唱曲。叔父，你还记得昨天的灯谜吗？”

　　魏璟:“……”

　　“没看，不记得！”

　　六公子:“叔父，经过昨天我发现一个大秘密，原来您是潜伏在纨绔堆儿里的大才子！”

　　魏璟:“……”

　　“会画画，能出谜，那必然也会写诗。您就随手作两首呗，我们能不能饱耳福可就全看您了！或者，您不介意听床上的曲子？”

　　魏璟:“……”

　　风铃:“……”

　　经过昨夜，她唱的新曲已经沦为床上的曲子了……

　　魏璟内心是拒绝的，无论是他说的“床上的曲子”，还是作诗。

　　他是来消遣散心的，不是来耗费脑力的。

　　他随手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提写几句:“给！看能不能用？”

　　六公子惊叹他的速度，忙捧过细细品读：“不错，有趣味。不过，与咱们有些不相宜呀，你不该写些‘郎’啊‘妾’啊什么的么？”

　　魏璟冷漠脸：“就这，其他的没有。”

　　风铃过来，接过诗稿，细细读了，微笑道：“这挺好的呀，诗境开阔，节奏明快，有些烂漫的童趣。这是世子的诗吗？”

　　“不是，我妹妹的。”

　　六公子惊了：“妹……小姑母才几岁？”

　　“十岁。”

　　六公子：“这年龄，我还缠着阿娘要糖糖吃呢，人家都能作诗了……”

　　魏璟:“……”

　　众女掩唇窃笑。

　　正在这时，戏谑声从舱外传来:“谁要糖糖吃，锅锅买给你。”

　　随着阵阵笑声，平日里与魏璟、六公子玩得好的几位贵公子相继进门。

　　众人笑闹一番，丝竹声响起，风铃空灵的歌声萦绕舱内。

　　笑闹声停止，众人不由自主地沦陷在女子美妙的歌声中。

　　那声音极美，仿佛传说中海妖之声，摄人心魂。

　　再美的美貌，也会有人不喜欢，无法征服所有人；再美的画作也会有人觉得不过如此，内心并不接受。而美妙的声音，却几乎能让所有人倾倒。

　　最奇妙的是，当你为一道年轻亮丽的声音陶醉时，声音的主人或许只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妪。

　　比起容易衰败的容颜，声音甚至可以一直年轻。

　　没有往日里的郎情妾意柔情婉转，今日里的歌声明媚欢快，却同样让人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魏璟想:哪怕没有歌词，单凭这声音，只要唱出旋律，就能让人入迷。

　　他突然生出一股欲·念，想把这声音收藏在身边。就像珍藏一件传世名作，一件珍稀艺术品，长长久久据为己有。

　　这念头一经生出，便不可遏制，看女子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他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以他的身份，收个美姬在身边有什么大不了？一个女人都没有，才不正常吧？

　　他没忘记依风灯会上众人的嘲笑。

　　何况，他又不娶某人为妻，到现在还守着个完璧的童子身，岂不可笑，是不是蠢？

　　他将来的妻子只怕不会在意他是否收了歌姬，只会嫌弃他是个童子鸡，没经验，技术烂……

　　毕竟隔了一辈子，这么长时间不练手，难免生疏……何况上一世他又是药又是酒的，败坏了身子，基本上就是个空壳。实战经验没那么丰富，只怕将来遭嫌弃是必然的……

　　身为有才、有貌、有身份、有地位的四有万人迷世子，又有点完美情结，怎么可以被人嫌弃？

　　所以，那要不要……

　　思绪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耳畔美妙的歌声渐渐停止。

　　众人从沉醉中回神，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

　　魏璟环顾四周，男人们看女子的眼神几乎和他刚才一样。

　　他忽又想到六公子……

　　他可以和其他男人共赏一个女子的歌声，但要共享一个女子的身体……

　　实在做不到啊。

　　或许很多男人不介意，比如身边这些纨绔……

　　但作为一个有完美倾向的男人，他很介意。前世里他的姬妾，可是以纯洁之身献给他的。而他的纯洁之身，献给了妻子……

　　难道这辈子他的纯洁要随随便便搭在一个妻子之外的女人身上？

　　他皱起眉，很是纠结。

　　其实，他一直特别羡慕父母那样的夫妻，并暗下决心，将来也像父母那样。

　　所以，他选妻很慎重。

　　父母理解他的想法，也由着他。

　　但活了两辈子的坏处就是，见过的女人太多，难免挑剔。

　　然后，一直拖到现在。

　　早已立志像父亲那样，只娶一妻，恩爱一生，相伴到老，怎的突然有了收美姬的念头？

　　魏璟觉得，或许他应该写封家书，让父母为他挑个妻子。

　　既然自己选不到，就相信父母的眼光……

　　聚会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才结束，一群贵公子还商议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续个局。

　　魏璟果断告辞，他要回府写家书。

　　在这个不是春天的季节，他迫切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