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65、丑妾（5）

　　周蓁出嫁后，周府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周氏夫妇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女儿顺利出嫁，也了却他们心中最大一桩心事，人显而易见地轻松起来。

　　可以说，哪怕府中少了一颗备受宠爱的明珠，对众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大影响。

　　对别人如此，对梁玉更是如此。

　　她终于回到熟悉的小院，回到自己最舒适的生活状态。

　　谢逸还记得周蓁婚事后向周先生提寻宅子的事，他自觉自己提比梁玉提更合适，就寻了个机会，向周先生说了。

　　直到这时，周先生才蓦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和自家蓁儿年龄相仿，而蓁儿都已经出嫁了……他微微怅然，少年的理由无可辩驳。

　　他道:“宅子的事我会让管家去打听，这件事不能急，你先安心住着，好好读书，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谢逸道谢。

　　回头把这件事告诉了梁玉。

　　梁玉没想到他已经把事情说了，感叹道:“阿逸越来越能干了，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都靠你了。”

　　少年挺起胸膛，看了眼不远处的妹妹，露出骄傲的微笑。

　　谢逸并没有被动等消息，他主动找到管家，让他把本地所有空房、售房的消息收集起来，不必筛选，直接给他。他有空就和梁姨一起去看，选合意的住宅。

　　小郎君主意大，管家也没反驳，答应了。反正这事最后还要经过主人，主人会把握分寸。

　　光收集信息并不难，牙人那里就能得到，再综合自己打听到的，一股脑儿交给了谢逸。

　　谢逸在家和梁玉商议，两人凝着眉头，各抒己见，然后发现，购房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划去实在不合适的，剩下几处，两人决定亲自考察。

　　谢逸不想把这件事做成苦差事，就在休沐日，带着妹妹，备上零食，和梁玉一起，如同郊游一般的，坐车出发了。

　　一路上，他讲起各种巷闻八卦，阿圆在旁边听得格格笑，不停地鼓掌。少年越讲越上头，连街角某个卖豆腐的跛子偷偷租媳妇赚钱，爱收集和媳妇睡的男人内裤，并根据内裤颜色，安排男人睡自家媳妇的次序这种奇葩事都知道。

　　梁玉听得目瞪口呆。

　　她结结巴巴:“这、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听来的呀，”谢逸不以为意，“人长着两只耳朵，还不能像眼睛那样，随时闭上休息。被迫全年无休，睡觉都支楞着，可不就能听到很多事么。可不是我要听的，是那些事硬塞进我耳朵的。”

　　一脸“我知道这么多，我也很无奈”表情。

　　梁玉:“……”

　　听他怎么一说，她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摆设。

　　说来谢逸其人，相貌清俊，颇有雅趣，尤其一把嗓音，如被神明吻过，清泉般悦耳。如果用来念诗，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端的是翩翩美少年的不二人设。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美少年偏偏长了一颗极度八卦的心。她一个女子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画圣贤画”了，他一个男子，连别人裤衩什么颜色都知道了。

　　不能说，一开口就是幻灭。

　　谢逸还颇有道理，喜滋滋道:“我把听来的故事改动一下，画成小册子，阿圆特别喜欢，都认识好多字了。”

　　梁玉讶然。

　　阿圆骄傲地挺胸，两眼亮晶晶的，手里拿着小画册，肯定道:“哥哥画的，阿圆喜欢。”

　　梁玉拿过她的画册翻看，画册上的人物以她的目光看，自然甚是简陋，然而人物神韵却抓得颇为精准，一个举手投足、掐腰歪发、秃头扁脸就让这个人物栩栩如生，颇有意趣。

　　梁玉看得津津有味，大受启发。

　　更奇异的是，听了那些八卦，看了简陋版的人物图，再看路上的人，眼睛像被开了一层光，看到许多以前从未察觉的东西，感觉完全不同。人物愈加生动、饱满，趣味十足，如同能立马挤进她的画笔，从笔端流出来。

　　这样新奇的感受，让梁玉激动不已。

　　谢逸这次来考察的目的，并非具体看房，而是看周遭环境。

　　用他的话说，他们家全是妇孺少，环境太重要，一要安全，二要方便，三要舒适。

　　他们来到第一个地方。这里有一条河，一群女人在河边沤麻或浣衣。阳光照在河面上，万千金光跳跃，女人们一边劳作，一边大声讲话，或笑或骂，充满活力。她们身体健壮，皮肤粗糙，相貌平常，绝不是周先生他们以为的美，然而，梁玉却被这幅画面深深吸引住了。她站在桥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进入忘我境界。

　　她长相普通，但气质出众，静静站在那里，有傲霜之姿，来往行人不由频频注目。

　　再加上穿着体面，一看就出身不俗。

　　而且，她看人的目光很难忽略，河边的妇人们很快注意到她，她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谢逸看见，慌忙把她拉走了。

　　到第二个地方，她又看见一群做工的男人，再次被吸引。这次情况更糟，男人们吹起口哨，嘻嘻哈哈，粗鄙地调笑。谢逸满脸涨红，赶紧再次把她拉走。

　　谢逸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人有错吗，明晃晃地出现在人前不就是给人看的？要是不能看就回家捂着，出来干什么？所以梁姨是没错的，哪怕梁姨看的时间确实长了点儿，但时间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人！

　　少年果断把这两个地方排除。

　　并义正辞严地控诉了那些男人的粗鄙。

　　梁玉面无异色，点了点头:“确实不说话时更好。”

　　这世间，懂得安静美丽的人太少，令人遗憾。

　　第三个地方，他们意外遇见护卫队。梁玉又用目光瞻仰了胡人美男伟岸的身躯，那目光……谢逸真想捂脸，捂她的脸。

　　好在，这样看人的妇人不少，虽然都不及她更直接，但总算没有引起众人侧目。

　　谢逸拉着妹妹悄悄离远了些，假装不认识她。

　　被看的男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领着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谢逸低声说起男人的八卦。

　　母亲是汉人，父亲是胡人，和乡人外出营生时，被人掳掠为奴。幸而买他的那家看他相貌不凡，对他颇为善待，销了他的奴籍，他才得以辗转回到家乡。

　　晋地是胡人较多的地方，生存环境不像外地那么恶劣。他听从了母亲的劝告，在家乡做工过活，结交了一批底层生活的兄弟。

　　再后，国家生乱，上层的人打来打去，军队被调走，地方官吏或空置或成摆设，保护百姓？不存在的。

　　他便趁机组织了一支护卫队……

　　梁玉默默地听着。

　　不过，谢逸讲这些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说底层崛起的草莽英雄，而是为了后面的八卦:“梁姨，你知道吗，那个人，他竟然看上了周姐姐，还想向先生提亲。先生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人，周姐姐更不用提。可那人手中有兵，先生不能不忌惮，这才迫不及待把周姐姐嫁了，事先都不敢透漏半点风声呢。”笑了一下，略略不屑，“手里有两个人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异想天开！”

　　梁玉怔怔地听着，脑中如炸开漫天烟云，霎那间，许多事，许多本以为毫不相关的事，都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