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49、叛逆（32）

　　秋光漫漫，大河两岸芦苇茂密葱翠，偶尔飞起一只水鸟，与青山白云共同倒影水中，恍然让人觉得，大船悠然行在天空之中。

　　尚未靠近河岸，便有执戟的官兵大喝:“那船上是谁，快停下，船要检查！”

　　柳竽站在船头，大声道:“京城柳竽，带十万石粮食，献于大军！”

　　官兵吃了一惊，确认自己没听错，慌忙让同伴去报告将军，自己过来接船，态度热切迥异之前。

　　待船靠岸，官兵忙引柳竽去见将军，刚到行辕外，就见将军竟亲自迎了出来，又吃一惊，正要上前行礼秉明事情缘由，将军已经风一般掠过他，直直走向身后的献粮者，神情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七、公子，真的是你，我听属下说京城柳竽，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你怎么来了？”

　　自荆州施冲事件后，柳竽元气大伤，在京中蛰伏数年，期间再未来过南边。两人江北一别，说来已有三四年未见。三四年，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本不会有太大改变，然而见到许韬，说换了一个人也不为过。

　　气质差别太大，犹如天壤之别。

　　战场的磨砺，让他多了一层杀伐之气，手握千军万马，让他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威严。

　　今日的他已非昨日吴下阿蒙。

　　柳竽笑道:“我准备来看看南边的店铺，谁知刚到江边就听说吴郡被乱军占领，带军收复的正是你。这不是巧了吗，我就把带的银子都买了粮食送来，盼吴郡城早日拿下。”

　　她说话时，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几年过去，她没有丝毫变化，俊逸潇洒，风采夺目。

　　而他，虽然来时匆匆收拾了一下，但身处军营，战事当前，整日混迹于一群糙汉子当中，形象能好到哪儿去？

　　他都怕自己熏了她。

　　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该收敛一下，但完全控制不住。

　　“公子带给我的已经不是惊喜，而是福音，每次在我危难之时，你都会从天而降，如拯救我的神仙。”

　　“这、这话言重了吧。”柳竽讪笑。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上辈积了什么德，这一世才能遇到你，有这么大的福报。”许韬一脸认真。

　　柳竽:“……”

　　越说越过，柳竽迟疑:“你这里真的缺粮到这种地步了？”

　　十万石粮食而已，说得这么夸张，难道自己恰好赶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朝廷派人来打仗都不给粮草的么？那自己要不要继续支援？恍惚间，她仿佛看到自家店铺的银子纷纷长了翅膀往外飞……

　　她思绪脱缰，在继续支援和心疼银子之间艰难拉锯。

　　许韬笑:“那倒不至于，我们里边谈。”

　　他吩咐士兵去接收粮食，一边引柳竽进入行辕，待茶奉上，房内只剩下两个人，他道:“吴郡城坚固，若要强攻，必然损耗甚巨。自古攻城莫不如此，千人守军，依托城池，可以阻挡十万大军。所谓攻城，全是用士兵的性命去消耗对方的箭支武器，一战下来，尸体累起能有城墙之高，我不想用这样的打法。”

　　他手中的军队还是他当初亲自招募的，一路下来，战火历练，已经是一支悍勇之军。

　　这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军队，他的嫡系和全部家底，他不愿这样消耗。

　　何况，哪怕不是嫡系，他也不愿手下的士兵像蚂蚁一样，因为攻城大片大片地阵亡。

　　许韬:“我不准备强攻，若能诱敌出城自然最好，若对方不出，只用围困数月，敌军拿下城池不久，城中百姓未附，等城中粮食耗尽，乱象必生，到时候他们不想出城也得出城，到他们不得不出城之日，就是他败亡之时，到时吴郡城可下。不过，敌军在消耗粮食，我军也在消耗，端看谁能坚持更久。所以我才说，公子的到来是我的福音，有你在，我便无后顾之忧，这场仗，稳了。”

　　柳竽:“……”

　　什么意思？十万石粮食真的有这么大作用？不能够吧，难道他还想让自己继续支援？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心疼。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风度，面无异色，却说不出一句话。

　　许韬:“但我也不能让七娘白送我这么多粮食，这样，以后军中用粮就交给你筹措，我以市场价购买。”

　　柳竽心中猝然一跳，眼倏然亮了。

　　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对她称呼变成了，七娘。

　　更没注意到他喊她“七娘”时，那一丝温柔赧然之色。

　　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话:“以后军中用粮交给你筹措”，换句话说，她接到了大笔军粮生意……

　　军粮生意，那是什么样的利润……

　　她心中砰砰直跳，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一双眼睛愈发璀璨如星，她起身，拱手道:“将军放心，必不负将军所托。”

　　许韬连忙虚托住她:“你我之间，不必称官职，叫我牧云即可。”

　　牧云，是他的字。

　　柳竽微笑:“私下称字，人前还是要称将军的，唔，我也为自己取了字，叫怀瑾，只是还从来没人叫过，你想怎么称呼都随你。”

　　“怀瑾。”他轻轻念了一遍，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缱绻意味。从来没人叫过，就像独属于他的昵称。

　　他心中浮起难言的柔情，道:“以后无人时我就叫你怀瑾，可以吗？”

　　柳竽点头:“当然。”内心掠过一丝异样，为什么无人时，有人不行吗，她的字没那么见不得人吧？

　　念头一闪而过。又听他道:“你现在还没地方住吧，我让人在行辕为你安排房间。”

　　柳竽大大方方接受了，含笑道谢:“有劳牧云。”

　　他唇角浮起一丝笑，正要继续谈，恰有下属来找他，她便顺势告辞，回了自己的下榻处。

　　说起围城时，他说得好像就只围着损耗对方粮食，无所作为的样子，但实际上完全不是如此。

　　没几日，他就派人去城下挑战。

　　一队人马在城下高声大嚷，骚话连篇，对方将领终于忍耐不住，出城应战，许韬派去的军队一触即走，将领在后面紧追不舍，然后落入许韬事先设好的埋伏，被杀得大败，上千士兵投降官军。

　　首领狼狈地逃回城中，闭城固守，这回学聪明了，无论对方如何叫骂诱敌也不出城。

　　许韬早有准备，率军在城外修高墙挖深堑围困乱军，并梳理四周诸城，彻底斩断城中乱军获得任何援助的可能性。

　　柳竽住了一段时间，见许韬终日忙碌，自觉降低存在感，尽量不给对方添麻烦。

　　算着时间待秋收结束，她向许韬说了一声，外出收购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