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26、叛逆（9）

　　“郭二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许韬道，“我知道公子不惧他，但如果他拿出为章姑娘赎身的身契，公子就会很麻烦。他这种饱食终日的公子哥儿，不在乎这些风流案，公子是做事的人，若沾上这些，便如深陷泥潭，对你很不利。还请公子三思。”

　　见他真为自己着想，柳竽神色略缓，道：“有两件事应该告诉你，第一，阿晗的身契不在郭二郎手中，赎身后她就把身契毁掉了。”

　　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称赞章晗，着实聪敏，避免了授人以柄之虞。

　　“第二，郭二郎的祖父离世还未满一年，也就是说，他还在孝期就背着家里在外面养外室。这件事如果让他父亲知晓会如何？怕会打断他的腿，强令他把外室遣散。他想闹，也要闹得起来才行。所以，无依无靠的章姑娘另寻庇护之所谁能说什么？”

　　许韬：“……”

　　事情发生后，柳竽就让胭脂坊的大掌柜 芸娘携重礼去拜访郭夫人。名义上是道歉，实际上就是把郭二郎在孝期做的那点事儿告诉郭夫人，还道：“章姑娘与我们东家相识交好，她不愿跟二公子，就把赎身银子还给二公子，自己跑到东家府上躲起来。二公子到东家那里要人，章姑娘说，宁死也不跟他走，这种情况，东家当然不能放人，二公子就和东家争执起来。

　　事后，东家有些过意不去，她不好亲自上门，便命我向夫人解释一下。”

　　郭家女眷同样是柳记胭脂坊的客户，郭夫人与掌柜关系不错。而且，郭二并非郭夫人亲生。郭二的生母乃是郭父一爱妾，生前没少给郭夫人添堵，对郭二，郭夫人都不稀罕管他。

　　平时他不成器就算了，郭夫人懒得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阖府都在守孝，他竟在外面养外室，尤其人家还看不上他，他自己沦为笑柄事小，连累丈夫被御史弹劾就是天大的事！

　　到时，因丈夫丁忧暂时保留的官职也别想保住了。

　　可想而知，郭夫人会气成什么样。

　　至于后续，正如柳竽所料。

　　不过这些，她没有细说，许韬猜到了。哪怕事先她做了冲动的决定，事后，她也能把事情圆回来。

　　许韬有些沮丧，有些胸闷，她太能干，就衬得别人太无用。

　　沉默半晌，他道：“公子真的喜欢章姑娘吗？我不是说不该救她，而是，这样留在身边，终归对您名声不利。若不是非她不可，其实……男子也可以试试的……”

　　这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说罢，满脸通红。却愈发神色严肃，以显得自己毫无私心，义正词严。

　　柳竽瞟他一眼，不置可否。

　　许韬几乎想落荒而逃。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孩子，所以不会有后人，你还记得吧？”

　　许韬：“……”

　　“不愿繁衍子嗣，还像男子一样走南闯北，打拼家业，你觉得这世间的男人，有足够的心胸接受这样的伴侣吗？

　　我不会为谁改变，见识过广阔的天地，我便不会屈居于狭小的后宅；做成一棵树，我便不会如藤蔓一般，依附他人、仰人鼻息而活。

　　我知道男人们的看法，我并不在乎。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要与我在一起，你想，他是为我的财、貌、还是身后的显亭侯府背景？这样的男人，我为什么要屈就？

　　我可以把男人当合作伙伴、当朋友兄弟，但不会把他们当伴侣。

　　相比之下，或许，还是女子的感情更纯粹些。若没遇到也就罢了，若有人愿意付出一片真情，我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许韬无言，心慢慢沉到谷底。

　　她如此特立独行，如此特立独行，特立独行到让世人侧目，让他侧目。

　　甚至到……难以为继的程度。

　　他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气氛沉闷。

　　她感觉到了，他的动摇。

　　她并不勉强。

　　她愿意解释，是她的诚意，他要离开，是他的选择。

　　她只留合适的人。

　　他还没到让她三顾茅庐非留不可的地步。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要说明白的。

　　“当初，我请许兄来京城，说有一件事想请你相助，许兄没忘记吧。”

　　许韬不由坐直身体，点了点头：“只是公子一直没说什么事，我以为时机不到。”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她神色淡漠，眸中如闪着来自地狱的光芒：“我想让你做一个局，去赢一个人，赢到他一无所有，精神崩溃，最好能绝望自杀。”

　　许韬心底泛起阵阵寒意：“是……郭二公子？”

　　柳竽抬眼，似乎奇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是，那人比郭二可恨千倍万倍，是个十足的渣滓。他叫史恪，是鲁郡侯的幼子。”

　　许韬依稀记起这样一个人，花几千两银子请人弹曲，结果惨遭拒绝。

　　“他，如何得罪了公子？”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因为他的存在，祸害了许多人，尤其还有一位我极看重的人。他这种人，本就不该生在世上。回头我把所有与他相关的资料都给你，等这件事结束，我就把你送出京城，重金相谢。”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他在她眼中最大的功用，自始至终，她看中的也只是这一点。

　　从一开始，她就说得明白，让他为她做一件事。

　　是他，想得太多，想留在她身边，想做她身边不可或缺的那个人，想为自己谋一份前程。

　　得知她的真实性别，也是他自己百般纠结。

　　说到底，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气，或许这是他与她最后的缘分了。

　　他会去做，而且会尽力做到最好，就当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郑重答应。

　　当晚，她就把资料给了他。

　　他细细看过，向她提出，搬离她的府邸。

　　既要做这样一件事，就要保证事发后不牵连到她。

　　她明白，支给他一笔银子，一个人，要他随时保持联络，有什么需要，她会全力配合。

　　他开始详细筹谋。

　　没多久，他的名声在京城某个小圈子内崛起。

　　他为自己加了诸多身份，但这些人看到的只有他的赌技。

　　他聚起一帮人，精心编织了一个陷阱，把猎物引入其中。

　　输钱只是第一步。

　　如何让一个人输到心理崩溃？

　　那就把他所倚仗的一切，一一剥下。

　　输掉所有银两，输掉仆人，输掉父母兄弟妻子，输掉身上最后一件亵裤。

　　最后，连男人视为命根子的东西也作价输掉了。

　　他看着男人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一条毫无尊严的狗，红着眼向他乞求，再赌一场。

　　他毫不怜惜，肆意把男人嘲讽一番，阴恻恻地笑:“如果明天你还不回银子，你的命根子我真要收了哟。”

　　然后，把男人赶了出去。

　　寒冬的深夜，男人只穿着一双破鞋，裹着一条旧披风，披风下身无寸缕，像一只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离开。

　　他把赌局的情况告诉柳竽，柳竽立刻安排他秘密离京。

　　所以，他不知道，男人当夜吊死。

　　并在京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