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强国攻略（重生）》柳锁寒烟

81、大连（一）

　　银白的汽灯射出两道笔直的光，划破清晨薄雾弥漫的空气。隆隆的汽笛声在山谷里回荡，惊飞一树又一树的飞鸟。两辆铁皮车相隔了将近五百米的距离，一前一后远远驶来。

　　客厅里的时钟刚敲过六下，车上的厨房已经忙碌起来，和好的面团被放入烤箱之中，晶莹的果酱被舀出来盛在描金白瓷小碟里。甜点师开始在布丁和鸡蛋糕上作画，小银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桌上铺着防水布，垒着满满的鲜花。旁边宫女雁秋捧着掐丝珐琅缠枝美人耸肩瓶，白青拿着小银剪子，将娇艳的山茶、鹅黄的迎春、大朵大朵的海棠剪去枝干，一边插瓶一边教导雁秋：“娘娘喜欢插花。你须记着放在正殿客厅里的花，颜色娇艳些倒还不妨；放在寝殿书房里的，就得挑素雅干净些的，瓶子也别用那些掐金绘彩、大红大蓝的俗物，碎瓷瓶、青玉瓶、土定瓶、水晶玻璃瓶都使得。”

　　不料火车忽的颠簸了一下，雁秋失了手，将那瓶子跌在藏蓝绒毯上，花枝散落一地。众人忙蹲身去拾。

　　同时，用作寝宫的一间车厢里，席梦思大床上熟睡的溥煦人小体轻，被火车一甩骨碌一下滚到了床下。幸好枫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克什米尔长羊绒地毯，既轻且暖，他嘟囔两句又睡了过去。

　　倒是载湉往右边一伸胳膊，发现儿子不见了，立刻惊醒过来，摇铃唤人进来问道：“看见大阿哥出去了吗？”

　　众人一惊，俱是摇头。

　　这下可不得了。客厅书房、餐车库房......前后三四节车厢的人都被发动起来找孩子。载湉生怕儿子头一回坐火车，兴奋之下往车顶、锅炉、烟囱之类的地方钻，吓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若桐瞅见床罩底下垂着的流苏有些凌乱，伸手一掀，露出一个发量旺盛的小蘑菇头来。

　　“这孩子非要挤到我们床上来，您就该让他睡中间。”

　　“他说自己长大了，要保护爹爹，朕能有什么办法？”

　　虚惊一场的皇帝夫妇哄睡了儿子，到客厅里坐着喝茶压惊，闲聊看报。载湉忽然问道：“对了，复生从东北回来了，你救的那些沙俄囚徒最后怎样了？”

　　“还能怎样？给了一千英镑，打发他们从平壤登船，去了英国的兰开普敦。”

　　“就这？不取反予，你竟如此好心？”

　　“一群囚徒有什么好取的？当然是放长线钓大鱼。”若桐抿了口茶道，“况且人家是布尔什维主义者。就好比我们中国的墨家，过得是苦行僧的生活，奋斗的理想是全人类共同解放。这种人你光靠钱和救命之恩，是笼络不住人心的。还不如系上一根风筝线，然后由着他飞去。”

　　“哦，你的风筝线在哪儿？”

　　若桐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皇帝眼前。载湉看时，却是一张乌里扬诺夫等人登船前，与谭嗣同在“来远号”巡洋舰栈桥上握手告别的一张照片。

　　拍摄角度略显诡异，多半是偷拍的，却也清清楚楚显露出几人的面容。如今乌里扬诺夫等人寂寂无名也就罢了，如果他日这些少数派的俄国人当真有幸走上俄国政治舞台，并且与中国为敌。光这几张与敌国重臣在敌海军军舰旁私下会晤的照片，就足够让他们喝上一壶了。

　　“这也太狠了。”载湉不由笑道，“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列宁’的文章吗？”

　　“国家利益高于意识形态。”若桐冷笑，“无论是现在的白俄，还是列宁理想中的红俄，侵占我们中国的土地可都从来没有手软过。”

　　说话间，白青已经在外面敲门道：“娘娘，醇王福晋来给您请安了。”

　　“醇王福晋？”帝妃二人都愣了一下，才恍然笑道，“请进。”

　　张嫣穿着一身藕荷色衬衫，驼色半身裙，面带微红，进来将文件捧到若桐面前请她签字。若桐问她：“这就回来听差了，新婚燕尔，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这都一个月了，我早就休息够了。”

　　“怎么？载沣待你不好？”若桐命白青倒茶，示意她坐下聊天。

　　“没有。我们很好。”张嫣面色一红，“只是他家规矩也忒大了。王位是世袭罔替的，厨房里煲汤的菜谱、针线上做衣服的师傅也是‘世袭罔替’的！我住了一个月，感觉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整日盼着回来上班。”

　　载湉听得大笑起来，望着若桐笑道：“那是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我们家连墙都是‘世袭罔替’的呢！”

　　话音未落已经被若桐回瞪了一眼：“养心殿的墙是打前明的时候传下来的，都‘世袭罔替’快三百年了，留点古物给后世子孙不好吗？您要建玻璃墙，上园子里建去。”

　　“皇上想在养心殿安玻璃落地窗吗？”张嫣惊讶地问。

　　“是啊。这不是给人家驳回了吗？”

　　三人说笑着，远处旅顺港口的航道吊桥已经隐约可见。

　　汽笛轰鸣，列兵鸣枪行礼，悬挂着赤黄龙旗的车厢稳稳停在了站台上。海军司令邓世昌、大连造船厂厂长陈策带领几十名将领员工，亲至铁道边迎接，脸上都难掩激动的神色。

　　今天凌晨，新下水的万吨巨轮已经驶入了既定的泊位，就等着皇帝亲自剪彩，便可正式加入中国北方海军序列。

　　1985年南海海战上，丁汝昌率领的北洋水师与日本联合舰队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三支分舰队旗舰全部沉没，仅有来远、致远、济远这几艘两三千吨的“蚊子船”，勉强回到了母港。可以说李鸿章置下的家当，全打了个干净。

　　邓世昌等人又等了四年，终于等到新的战列舰入役。这艘放弃了“远”字号排名，以李鸿章丁汝昌二人的家乡安徽省命名的“安徽级”战列舰，终于将旅顺军港空荡荡的泊位填补了少许。邓世昌等人自然激动不已。

　　载湉穿着纯白镶金、挂穗垂绦的海军元帅礼服，与邓世昌见礼叙旧，又从保姆手上接过同样穿着军装礼服的儿子，笑道：“孩子今天满五岁了，朕带他来见见世面，多了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溥煦早被父母教了几天见客的规矩，也跟着响亮地喊道：“邓大人好。”

　　大阿哥生在三月十七，颐和园政变当日，甲午战争开战前三天。从他出生之后，光绪与帝党众人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步步高升，对这样一个带着福气的小主子全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的。

　　邓世昌自然也不能免俗，严肃的面庞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点了点头，亲自拉开车门请皇帝上车。载湉带着儿子去了旅顺军港检阅海军，若桐则带着张嫣，在大连市道台杨用霖、船厂厂长陈策的陪同下，前去大连造船厂。

　　一个钟头之后，一座坐落在海天之际的中型工业城市便已遥遥在望。大连，这个坐落在辽东半岛黄渤海交界的兵家必争之地的小城，近代前还是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镇。直到1880年，李鸿章选中了相隔不到五十里的旅顺作为北洋水师的军港，大连沾了兄弟的光，开始发展起来。

　　甲午被升级为“中国北方海军”的北洋水师急需补充实力，然而以翁、文为首的文臣却坚决反对再花大价钱从外国人手上买船，选择走更艰苦的自主研发道路，4年间砸下两千多万银元，平地建起了一座拥有职工两万多人的大连造船厂。

　　大连也因此成为“乙丑新政”以来，中国北方工业城市的代表。人口在四年间暴涨了十倍不止。

　　如今若桐坐着汽车在平整宽阔的马路上行走，入目所及，墙面抹着白石灰的六层职工住宅楼，远处喷吐着黑烟的巨型烟囱，路边纵横交错的电线网，还有造船厂配套的电力、煤炭、火/药、冶金乃至医院、学校、车站等一切楼宇建筑全都是简单实用且新崭崭的，洋溢着工业时代的气息。若桐恍然间，竟然有一种回到了21世纪的错觉。

　　“杨大人用心了。”若桐冲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大连道台杨用霖点头微笑道，“造船之难，不在船厂本身，而在于钢铁、冶金、火药等配套设施。如今观大连，已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相比于杨用霖从容的受赞，大连船厂的员工们就没有这么自信了。

　　眼见着汽车停在红毯的边缘，珍妃下车，先对着广场中央矗立的“靖远号”战列舰残骸，静立默哀。大连船厂的副总工程师、“安徽号”巡洋舰的设计者之一薛广森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原来，自从甲午之后，朝廷投入重金研发国产战列舰。但是西方积累千年的技术壁垒哪有那么容易打破？

　　“安徽号”顶着“第一艘国产万吨战列舰”的名头，从铺下龙骨的那天开始，就被报纸吹成“国家的脊梁”、“民族的骄傲”，受到来自皇室、政府、海军三方高层的重视，享尽了各种风光。

　　然而只有他们这些船厂员工才知道，“安徽号”的设计理念绝大部分是从德国人卖给中国的“勃兰登堡号”图纸中抄来的，轮机、锅炉等核心的动力设备是英国进口，装甲、火炮来自德国克虏伯钢铁公司，光学瞄准镜、定位测距系统则是美国人的专利。

　　真正属于国产的，除了一个铁皮壳子，和厨房里的锅啊盆啊碗啊，大约就只有几片硬化航海玻璃了。与其说是“中国制造”，不如说是“中国组装”。

　　这些造船的零部件东买西买，竟然耗费了足足六百万银元，比直接买一艘进口的船还贵！而且其中还涉及到跟各个国家的政府公司扯皮，耗费的时间、人力、外交成本不可计数，最后造出来的成品，不过是一艘堪堪组装起来的“缝合怪”。

　　面对外面的记者，陈策和薛广森还能厚着脸皮吹嘘一番，但面对出钱的金主，尤其是有恩于海军的皇室，两人的面子就着实有些挂不住了。

　　除了面子上过不去，底子上也很堪忧——去年政府还完了甲武期间欠下的所有战争债券，总财政收入达到1.6亿银元，仅次于美、英、法、俄、德，在世界上排名第六。

　　勉强拿出了成绩的大连船厂能不能在这块蛋糕上分上一块，也要看今日在珍妃面前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