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直的》卿川

7、007

　　林落风再次见到林家人，是在北京一家西餐厅里。
　　他受雇于餐厅为顾客拉琴，而林家人，准确地说，是他的前小叔，林宿朝，带着一位娇俏可人的女伴，来餐厅共进晚餐。
　　林宿朝进门时，林落风正在调试琴音。
　　餐厅为了氛围特意将灯光调成了暖黄色，整个餐厅灯具用了十来盏，光线层层叠叠，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林落风眼角余光看到门口来了人，便抬眼望去。
　　先是还在门外，只能知道是一男一女，等人缓步走进，男人的侧脸在从昏暗中显现，逐渐清晰，他鼻梁高挺，眉眼长而深邃，睫毛浓密，长得不可思议，光线下在脸上扑了一大片疏落阴影，这是林落风第二次明白什么叫鸦羽般的睫毛。
　　好一张漂亮的脸，林落风猜就是这人身旁的女人也比不上这人，就是有点眼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随即他又想肯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低头专心调琴。
　　不过这人太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林落风身边的服务生小姐姐三两个聚在一起，都在往那边看，还窃窃私语。
　　“林先生这是又换了一个？”
　　“肯定不是，林先生可洁身自爱了！”
　　“那你说他怎么这个月都来三次了，三次还都是和不同的女人？”
　　“……我不管，反正我不信林先生这么花心。这么多年狗仔从没报道过他跟哪个女人在一起过，我绝不相信徐先生是花花公子！”
　　“他花不花心你还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林先生可是国内富二代颜值扛把子，我关注他好久了好吗。”
　　“你就爱看名流明星的花边新闻，那你知道今天这位什么来头吗？”
　　“啊，之前的我不知道，这个我还真知道，这位来头也不小，是国内一家龙头公司老总的女儿，叫找什么来着？哦，赵莉斯……”

　　林落风笑笑，那位林先生花不花心他不知道，这些姐姐们很八卦他是深有体会了。只来了十多天，他已经知道了关于或是李总或是赵总的各种桃色大料，昨天是那位旧爱，今天是这位新欢……
　　再待久一点，他就是一位八卦小能手了，不知道他不拉琴了把这些料卖出去能赚钱不？

　　“啊啊啊，过来了过来了……”
　　“啊，又是小文那桌……”
　　“林先生每次带女伴都坐一样的位置点一样的菜……”

　　这么敷衍的吗？
　　林落风往那边随意扫了一眼。
　　下一刻，他瞪圆了双眼，微张着嘴，眼里满是惊讶。
　　几秒后林落风迅速垂下眼，偏了身体，让自己背对着那边。
　　真是那个人！林宿朝，竟然是林宿朝！他怎么会来这里？这里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餐厅啊？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怪睫毛那么长。

　　林落风还记得，五年前，跟着母亲离开林家的那天，只有林宿朝来送了他。
　　他曾经亲近的爷爷奶奶，看他的眼神有不舍但也失望，最敬爱的爸爸，眼里更是满满的冷漠愤恨，他们都无声地表达着不想再看见他的意思。
　　林落风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林家人。即使五年后再次回到北京，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北京那么大，而他们现在的层次地位也差了太多。
　　没想到，曾经的叔侄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
　　他是一个服务生，他的叔叔，是顾客。
　　这样见面不太好啊，林落风想，好尴尬，他的小提琴好歹也是林家曾经斥了巨资请的一位名师教的，如今却在餐厅卖艺，好像很惨的样子。

　　“林落风？林落风”餐厅经理走到林落风旁边喊他。
　　“嗯？怎么了经理？”
　　“发什么呆啊，琴调好了吗？好了就去13号桌，那边点了一首曲子。”
　　13号，是他小叔那桌。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位女子背脊挺直，举止优雅，看得出是一位有着良好教养的淑女。相对于女子端庄挺拔的坐姿，他的叔叔就显得有些随意。
　　他神情淡漠，背靠椅背两条长腿交叠，双手交叉置于腿上，微垂着视线，大概是在看桌上刚刚换上的鲜花，也大概什么都没看。
　　只是男女间的一场约会，本就不用如面对商业竞争谈判时那样郑重，算不上失礼。
　　林落风却看得出来那人的漫不经心，他并不重视这场约会。
　　“调好了，可是经理，” 林落风捂着肚子看着餐厅经理，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突然肚子有些疼，怕是拉不了了。”

　　经理皱眉，表达对林落风突然掉链子的不满，“这曲子是赵小姐点的，她也许就是未来的林夫人。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就给我上，你知道林林先生是什么来头吗？”
　　林落风腹诽，就是知道来头才不想上啊……

　　“得罪了他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落风心想哪有那么严重，我是被他宠到大的……
　　最后林落风还是被经理压着上了场。
　　话说经理也是很不通人情了，他真不怕自己拉琴的时候出问题将人得罪得更狠吗？

　　再次拉琴给林宿朝听，林落风说实话心里有点紧张。
　　以前在林家，林爸爸很忙，天南地北全球各国到处飞，他的妈妈有些多疑，怕爸爸在外面有了人，能跟着去就跟着。
　　所以林落风是在林家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林家除了两位老人，司机和厨娘，只有一个林宿朝。林落风自然是与大了他八岁的林宿朝相处最多。
　　那时候他最爱当林宿朝的跟屁虫，只要林宿朝在家，便老是缠着林宿朝，就是练琴的时候也要叔叔在一旁陪着，从生疏只能拉出断断续续能刺痛耳膜的声音，到之后的流畅妙乐，是林宿朝跟着他练过来的，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次他拉琴……
　　本来那些事，经过了身世巨变的打击，五年时光的擦拭，已经变得不那么深刻，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而今天再见到故人，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林落风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上前向两人点头致意，从赵小姐处得知她想听的曲子后，他没有看林宿朝 ，强装淡定地将琴身置于左肩处，右手持弓搭上琴弦移动，左手五指开始舞蹈，美妙的音符从他的手下流淌出来。
　　最初林落风还有心思去想，叔叔认出我了吗？他在想什么？他是在约会？是要同这位女孩结婚吗？
　　再后来，林落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他音乐的世界里，忘掉了身外的一切，只有他，和他的琴声。他的身体随着曲子的节奏时而舒缓时而绷紧，神情也时而喜悦时而悲戚。
　　为林落风启蒙的那位小提琴老师曾对他说，如果你自己都无法享受音乐，又怎么能给别人带去愉悦，他深以为然。所以就算现在只是在西餐厅里拉琴，林落风心里也将每一次表演都看作是一场演奏会，全神贯注地，投入全部感情地去完成。

　　一曲毕，林落风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回过神来。
　　此时林宿朝正同那位赵小姐举杯相碰，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真的没有认出来。
　　虽然不想以这样面貌与叔叔相见，可是叔叔真的没有认出自己，林落风又不由有点失望。他不愿意去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叔叔早已经忘了那个从小就粘着他，当他的小尾巴跟屁虫，讨人厌的假侄子了。

　　他垂下眼睑，密长的上下睫毛交接，覆盖了他的双眼。微微弯腰，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赵小姐叫住了他。
　　林落风转身，疑惑地看着她。
　　“你拉得真好。”赵小姐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说道，然后递给徐风两张红票子，“这是小费。”
　　林落风没有接，笑道：“您刚从国外回来吧，咱们国内没有给小费的习惯的。”
　　赵小姐看起来有些无措，她看了看手中的纸币，又看了眼林宿朝，当然林宿朝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最后，她笑容和缓对林落风说道：“是在国外呆了不少时间。我是真的觉得你拉的很好，想要表达我对这支曲子的喜欢而已。”说着，她像是想要找个与自己有共鸣的人，把目光再次投向了对面她今天的男伴，林宿朝的身上，“林先生，你觉得这位弟弟的琴拉得怎么样？”
　　林落风闻言，眼皮跳了跳。他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在自己全身逡巡了一圈，一道干净清澈的嗓音在他身旁响起，“是不错。”
　　如同可做最优质小提琴的枫木相击，这把声音底蕴十足，也让林落风的心怦怦直跳。
　　之后那人没再说话，林落风松了一口气，至少琴技还在，要知道他最开始学小提琴的时候，他叔叔还是个少年，一点都不顾虑自己这个小侄子的脆弱心灵，直言难听死了，说他是要磨刀杀人。
　　不过后来口嫌体正直地又陪着他练。

　　赵小姐点点头，“林先生也是对音乐有所研习的，他说不错可是对你莫大的肯定。拿着吧，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应该的。”
　　对方话说到这个地步，林落风坦然地收下了小费，扬了扬，笑着说道：“那就谢谢你了，小姐姐。”
　　这位小姐姐又有气质又有教养，还这么善良给他小费，如果真的成了林夫人，大概是一件不错的事。

　　赵小姐摆手表示不用谢，“我看你年纪不大，还在读书吧，来这里勤工俭学的？”
　　“是啊~”林落风高兴地揣好了小费。
　　他今年二十一岁，前十六年在林家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从没看过人的脸色。后来离开林家也是一个人生活居多，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心里为今天多了一笔入项而雀跃，脸上也这么表现了出来。

　　林宿朝见林落风只因为得了两百块就如此高兴，皱眉看着他。
　　林落风始终不敢看林宿朝，拿了小费道谢后就想离开。只是，林宿朝此时又开了口，“出自中国第一小提琴世家成家门下，琴技当然不会差。”
　　林落风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根从见到林宿朝就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掉，带得他的心尖都跟着一抖，脸颊和耳朵尖都变得绯红。
　　叔叔认出我了！
　　他握着琴的手不由紧了紧，琴弦深陷进肉里，手指指尖传来一阵勒痛感，心里说不清是欢喜多一些还是难堪多一些。
　　少年人总是把自尊看得很重要。

　　赵小姐：“我只听说林先生对钢琴颇有造诣，没想到你对小提琴也有研究，只听了一支曲子就知道这位小帅哥师从何处。”
　　林宿朝：“谈不上研究，只是家里以前有人学过小提琴，所以我也略有了解。”
　　他看着林落风，眼神有些凌厉，“所以为什么师从成家，却在西餐厅工作？”

　　当林宿朝冷脸的时候，林落风从来就承受不住。
　　他低着脑袋缩着脖子，怂得像只鹌鹑，“就，勤工俭学啊。”声音软软的，丝毫没有底气。
　　他懊恼自己太怂，忍不住在心里反驳林宿朝，哪有名师教授的徒弟就一定能技惊四座，声名鹊起的？
　　叔叔真是好没道理。

　　赵小姐觉得林宿朝有些奇怪，她挥挥手，让林落风离开。
　　等林落风走后，赵小姐才问出了她的疑问，“林先生，你怎么了？”不过是个拉琴的，以前做了什么现在在做什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林宿朝管得未免太多。
　　红酒杯已经空了，林宿朝沉默着给两人倒了酒，看了半晌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就在赵莉斯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道：“惜才罢了。”
　　赵小姐想，只是惜才吗？若那人真的师从成家，在这里工作的确是屈才了。
　　可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止是如此呢？

　　对，就是这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