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51、第七章，我需要有人站在我这一边（7）

　　门被推开，肖谷落下一步。
　　他为什么还没有看透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保持距离，我不需要朋友，我没有交朋友的这个能力，没有人教过我要怎么和朋友相处。而且，我要去远方，不需要此处留恋。

　　我看到了站在墙壁边缘的陶欣然，广地之上痛哭声撼动着空气，不甘的意味蔓延不止。气息寒凉，我走上前，站在她面前。她颤抖着，恐惧着，警惕的畏惧着我。

　　“你看到了？”我面无表情的发问。
　　她不敢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畏惧的哭泣，不干发出任何声音的哭泣着。
　　“没有人站在你那边。”我说，挑破她最想要的东西：“即使你拿我铺路，也不会有人站在你那边。”
　　“你……”察觉到我没有使用暴力的打算，陶欣然无力的靠在围栏上，她笑，她输了，对我吐露她的计划：“你是班级所有人的敌人，咱们班没什么人对你有好感，加上你又这么孤僻，肖谷靠近你，你都能不识相的拒绝，除了肖谷你在这个班级里面什么都没有。最近拿你的事情做文章肖谷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我以为你们已经闹掰。”极度的不甘在牙咬切齿之中暴露：“我绝对没有选错人，拿你作为敌人，班上大多数人都会站在我这边。只是我没想到……许文静，李伟，他们居然会帮你说话。”
　　她畏惧着，悲伤亦是不甘：“我真是想不通，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上次排挤许文静也是，明明应该按照我的想法顺利进行，不知道怎么，突然变了。肖谷也反复无常根本不按照我的剧本走。”

　　她依旧没发现事情到底从什么地方出错，同样是写剧本的人，易灵隐比她要高级上太多，出于私愿当然不可能会得出好的结果，只有易灵隐那种笑看戏中人的卑劣性格才能得出完美的剧情。陶欣然并没有领导的能力。
　　不过是半瓶子醋，连培养的必要都没有。

　　“当年我是受害者，那些人先动的手。谣言再转播下去，吴敬文也不会沉默。”我说。
　　“吴敬文？”她一脸迷茫：“那年只在门外看到你乱砸一气，吓得我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你不怕吗？”
　　“怕？”她悲伤的笑出声：“当然怕了，我真的很害怕你被我激怒然后再爆发出来，但是无所谓，如果你真的在班级爆发的话，我就成了受害人，这样大家也都会站在我这边，这是我要的结果，再害怕我也要得到目的。”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平静吗？

　　“郑雨歇，你和我不一样，你从小时候开始就能孤立班级。别人以为是我们孤立你，其实是你排挤我们。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也很羡慕你的孤高。”

　　“羡慕。”羡慕我吗？

　　“是啊，羡慕，我费尽心思想要求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你不用费心就能在那种情况下彻底击败我布了很久的局。呵……真的布了很久，第一次和肖谷出去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我告诉他你是个疯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肖谷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他想靠近你，顺水推舟，他立刻就对我的话感兴趣。就连对我的态度都缓和不少。”

　　秋天的萧瑟宛如画卷，天空的颜色变了，乌云更加浓稠起来，今天一定会下雨，说不准还会打雷，说变就会变化的天气。
　　寒风呼啸之中，她放弃了与我敌对的想法：“如果是你站在我这边的话，我想要的东西应该都能拥有吧。”

　　她想要什么？
　　她不喜欢肖谷，只不过因为肖谷在班级的地位她不得不去依附。她想要的也不是众人的仰望，那是程青梅渴望的东西，她今天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并不是奢望全班的和睦。
　　她想要的东西……
　　算计是算计不来的。

　　“让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做不到吗？我要的也不多吧，我只想要一个人，无论怎么样都站在我这边的人，我就要这么一个。”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根本就不可能得到。

　　她太蠢了，这种办法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她那边……
　　算了，眼前的陶欣然已经不再具备攻击性，打击已经带到，她不会蠢到再拿我的事情造谣，以后怎么生存和我无关。

　　归程的门被我推开，门外的风顷刻席卷，南来北往，萧索寒凉。
　　肖谷并没有离开，他靠在墙壁上等待着。
　　“不去看她吗？”
　　“没必要，她已经把情绪都发泄出来了，我过去只会增加她的幻想。”
　　“哦。”
　　“你不想要吗？”肖谷露出天真的笑脸，像是在讨论游戏进度的闲暇者：“郑雨歇你不想要一个能彻头彻尾站在你身边的人吗？”
　　反问才是保护自身的唯一办法，我对肖谷虚假的笑脸发出一击：“是你自己想要？”
　　“对。”他不再微笑，也不再苦笑，如同从正面吹来的风，他毫不否认：“我想要，你呢？你不想要吗？哪怕是你……你不想要吗？”
　　很多回忆漫上心头，想要遗忘的想要舍弃的东西，快要撕裂和破裂的疼痛在神经深处爆发蔓延着，我开始耳鸣，开始反胃。然后再习惯性的压制下去这种巨大波动的心情，最后呼出一口气，我很难再对别人拥有笑容：“我曾经想要过，现在不想。”
　　“为什么。”肖谷不甘心的皱起眉头：“既然曾经想要过，为什么现在不想了。”
　　“不为什么。”
　　“你放屁。”他被情绪控制住，如同在我身上找寻到自己不能释放出来的委屈，他开始将自己所有的心酸转移到我的身上，毫不掩饰的心疼我的经历，对我露出同情的怜悯。

　　“我被背叛了。”我回答他。
　　“我被背叛了。”为了唤醒肖谷，我重复了一遍。

　　对话到此结束，肖谷没有再发问，只是定定的楞在原地。越过他，我走上自己的道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被父母背叛了，他们无数次的背叛让我失去了期望的心情，为了不再失望，我学会不再期待，为了不再经历背叛，我终止了所有人的好意。
　　如同诅咒，我要牢牢的记着，这个世上没有人保护我，所以我必须无坚不摧。
　　痛苦的声音在灵魂深处不断张扬，最后渐渐消失。
　　就和从前一样，不断的反复着。

　　周六带着郑雨扬去买了书桌，还给挑了一把躺椅，本来说要买的床，因为没有看到合适的只能先暂时搁置，买回来放在哪里也是个问题。郑雨扬也没有想一个睡的意思。
　　如同补偿，周末带着去公园玩，至少把这四面的路带着他认识熟了，保证这个孩子不会迷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周一请了一整天的假，领着那个孩子去了小学报道，因为二伯把事情都处理好，我只要带着那孩子去学校就好。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和善的很。

　　杨树下，校门前，郑雨扬背着书包抓着我的袖口，紧紧的依靠着我。办公室门口就要分开，朱老师对我们笑着：“郑雨扬就跟老师去班里吧。和哥哥说再见。”那孩子抬头悻悻的看了我一眼，最后放开手跟着朱老师往班级的方向走。

　　下雨了，北城其实很少下雨，这里四季明显，冬冷夏热，春秋静美。天冷的就要加一件衣服，天热了就要脱一件衣服。
　　其实，我发现了。
　　他是个无人问冷暖的孩子，他一定也过着孤独又伤心的日子。
　　我还有师父和柳老师可以稍作安慰……
　　他没有……
　　所以，他依赖我。

　　郑雨扬来家里的第一个夜晚，我接到了杨阿姨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她柔声告诉我：“扬扬说想要和哥哥在一起生活，不跟着我们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爸说让他和你在一起也好。扬扬有点孤僻，但是是个很乖的孩子，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一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郑雨扬是主动跟着我，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原生家庭，非要跟着我在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
　　那边那个家给这个孩子带来了什么？
　　他选择我，不选择爸妈的原因是什么？
　　我能给他什么？我要怎么照顾他？
　　资料不足，无法分析。

　　但……如果他是从前的我的话
　　我……

　　“郑雨扬。”
　　我喊了那个孩子一声。
　　斜风细雨之中，他单薄的身影和这个学校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说……
　　如果说……
　　上苍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你，来安慰我，那我接受。
　　我已经没有后路，也没有躲避逃跑着生活的资格了。
　　你愿意依赖我，我就不会背叛你，无论你能在我身边多久，我们一起生活，靠在一起过冬，不沉默以待。
　　和那个父亲无关，不是血缘关系，与郑家无关……我会安慰你的伤口，你……跟我回家吧。

　　“放学我来接你，你不要乱跑。”
　　“听到了吗？”我对他说。
　　漫天的雨滴答的唱着歌曲，清脆的宛如舞动的风铃。他欣喜的露出笑容，宛如雨后盛然的紫阳花，他用力点头：“哥哥你记得早点来接我。”

　　一个普通孩子会说的话，你要早点来接我。
　　“跟老师去吧。”目送那个孩子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我才从教学楼离开。

　　撑开伞步入晚秋的寒意之中，就在门口的石凳上，从前放学之后我会在这里等红灯，每次都要等很久，那条路的尽头，我等了爸妈很多年，可他们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等不到他们，所以我决定不再等他们。
　　尝过失望之后就不会再渴望这种经历。无数次的期望换来的是无数次的失望。
　　就如这场雨的温度一样，冰冷又无力。

　　手机响了。
　　易灵隐的电话。
　　“你弟送进去了？”
　　“是上学不是监狱，进去了这个词用的不好。”
　　她的笑声在电话那头响起，还带着这个天气特有的雨声：“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我走到马路口，抬眼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易灵隐，她和我一样没有穿校服，举着一把伞，被浓厚的晚秋包围着，漫天的银杏将城市彻底化入金色海洋，遍地落叶，水珠。这场雨仿佛在遥祝秋日的结束，万物都费劲最后一抹浓艳为这个季节送去结束的庆幸。

　　我们隔着一条马路，她的声音带着我无法抗拒的神秘感：“所以，你打算把自己错失的一切都弥补在你弟身上吗？”
　　她发现了啊，虽然我已经极力的抑制过自己，无数次的警告自己，郑雨扬是郑雨扬，他不是从前的我，我不能把自己的遗憾强制性的补偿在他身上。可是，还是不行，因为我是被亏欠的孩子，我不能看待这个孩子也被同样的亏待着。

　　“是。”我承认，对于她我没有隐瞒的想法，红灯变成了绿灯，小雨变成了中雨，我和她都没有迈步的打算：“我不会背叛自己。”
　　“命真好，我也希望能有个人来填补我从前被亏欠的日子。”

　　我们对着彼此笑了。

　　长久的静默。
　　“如果你需要我会站在你那边。”
　　“我会站在你那边哦，如果你需要。”
　　同时开口，我们的话没有被对方打断，即使听到了对方的话还是依旧执着的说了下去。

　　易灵隐先开口了：“我已经不奢望有人能够站在我这边，所以……如果是你的话，我站在你那里也可以，毕竟你是郑雨歇嘛。”
　　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如果是她的话，我愿意站在她身边，以忠诚为誓绝不会背叛。
　　可是，我和她不需要对方。
　　因为我们是同类。
　　同类只会戳穿对方的伤口，无法成为彼此的救赎。

　　“易灵隐。”我叫了她的名字，并不是为了寻求答案，只是想要把这句话告诉她：“我们两个也会有触及到安宁的一天吗？”
　　“如果我们不改变一直这么活下去的话，绝对不会。”她说出了我心中的答案。
　　雨越来越大，阻碍了我和她的视线，模糊了我们彼此的身影。

　　“可我不能改变。”这是我回答，这是我唯一存活的方式。
　　“我也不能改变。”这是她的答案，她悲伤的生存理论。

　　所以……
　　所以！！

　　红灯再次消失，我迈步了，走到她身边，眼前的枯黄叶受不住雨水的洗礼，纷纷掉落，祭奠到了最繁盛的时刻。

　　“你今天没有去上学？”我问她。
　　“我爸那里又出了幺蛾子，那女人对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我稍稍闹一下脾气，好歹要坑他点钱吧。”
　　“小心乖女儿的形象崩塌。”
　　“不会的，我对他除了经济需求，没有其他的奢望，绝对不会玩脱的。”
　　我们结伴往小区走，看着她熟练的拿出门禁卡。
　　“早就想问你，你住在这里？”
　　“嗯，和你一栋楼呢，我十六层。”
　　我家十五层。
　　“……”
　　“你每天坐地铁去哪？”
　　“哦，去买东西啊。”
　　在电梯里分道，她选择向我进一步，公开了家庭住址。这是她表示友好的方式，我选择接受。

　　小学放学总有很多家长等待，多到看的头疼，郑雨扬打着伞率先从校门里走出来。我看到他，他也看到我，立刻举着伞往我这边跑。“哥哥你来了啊。”非常惊喜的语气，他应该被父母放过鸽子吧。

　　“嗯，回去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伞，凑到我的伞下，这次他拉住了我的手：“哥哥你下午还来接我吗？”
　　“送你上学，然后接你放学。”小孩子突然黏过来不大习惯，我侧过视线对他说：“但是只有今天一天，我明天也要回学校。放学我比你迟，你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哥哥。咱们中午吃什么？哥哥。”

　　即使只有一天也很高兴吗？

　　如果……
　　从前，我也有这么一天……

　　只要有一天的话。
　　没有，不会有这么一天。

　　这场雨如同一场无尽头的恸哭。
　　雨停了。
　　然后……秋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