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南漪小隐

44、贰·四十四

　　苏翊、商珷一人一匹马，苏子复仗着自己年幼，黏着宫蓝非要和她同一匹马。这路又只有小孩一人认识，于是宫蓝驾马骑在最前面，怀前坐着小祖宗指路，两个大的只好一左一右，在她两侧护着。
　　苏子复人小鬼大，成年人走一遍都不一定记得住的路，他小小年纪竟毫不出错地把几位哥哥姐姐带到了那片林子前。
　　三大一小下了马，在林子前仰头驻足而立。
　　苏翊先开口，道：“据附近的村民所说，这林子是两年前突然出现的。”
　　苏子复小手叉着腰，踮起脚问苏翊：“苏哥哥，这是什么树，为什么能长到天上去？”
　　“长到天上去？”苏翊笑着抱起子复，让他坐到自己脖子上去。他走上前细细观察了一番离他最近的那棵树，张开了手臂也没有那树干来得粗，再往里瞅了一眼，发现这棵树的粗细连里面的平均水平都不到。他也踮起脚，对屁孩说：“此树我也是从未见过。复儿，你摘一片叶子下来我看看。”
　　苏子复就一手揪着苏翊的耳朵，瞄准了一根叶片用蓝子迅速划过叶根，伸出另一只小手就要去接。然而这大树仿佛有灵气一般，倏而往外震慑出气流。两人没想到会受到袭击，立刻被弹得飞起。好在小子还晓得用蓝子护体，也在苏翊摔倒前施力稳住了他。
　　而另外两个人，却还维持着刚才的站姿一动不动。就是这里这么大动静，两人都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苏翊站起来，掸掸手里的土，对两位说：“这是如何？”
　　商珷和宫蓝锁着眉相顾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对方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宫蓝便问：“翊，这林子在你眼中有多大？”
　　苏翊答：“一眼望不到边。”
　　宫蓝严肃地说：“怕是你只看到了其中一面。翊，这树林不是平的，也不只是长在地面……更不是封闭的。这个地方是……是扭曲的。”
　　苏翊听得云里雾里，聚精会盯着这树林看，也看不出宫蓝说的那般花头。
　　宫蓝又说：“我看到的与你看到的是一样的，但我比你多一层感官，蓝子所感受到的，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商珷没有多废话，直接顾自己往树林里走去。宫蓝果决地跟上他的脚步，苏翊把苏子复背到脖子上，也随他们一起往里走，但他们两个刚刚吃过苦头，这回不敢再乱碰乱摸了。
　　商珷和宫蓝也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树，只是走得很慢，仔细地打量着这些树的纹理。他们两个几乎全程都十二分警惕，气氛变得有点紧张。好在苏子复不是普通孩子，面对这样诡异的环境也不哭不闹。
　　一行人在林中走得有些深了，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直到商珷找到了一棵枯树，对不远处的宫蓝道：“蓝儿，你过来看。”
　　宫蓝就到他那里去一看究竟，仔细看了枯树树根处特殊的纹路，锁着眉说：“这岂不是羽族的印记？”
　　苏翊也蹲下身认真地观察，只见树根确有一道奇怪的图案，但不像是有人刻上去的，反而像是这棵树自己就长这样。他问：“你说什么印记？”
　　宫蓝解释道：“在我们那，五族各有特殊的印记，但印记平时是不会现出来的，只有濒死或是已经死去，才会显现。”她看向商珷，对他说：“珷，这些树莫不是……”
　　商珷双臂拢在胸前，神色也一样认真。他点点头肯定了这个猜测，道：“时间上也合情合理。”
　　宫蓝仔细回想沧庑坍塌时的场景，边回忆边说：“结界开在羽族，当时羽族几乎举族涌向蓝灵。我一直纳闷为何迟迟不见羽族动静，现在看来，原是他们皆成了这个世界的树植。”
　　商珷往里望去，看到前面一片幽暗、深不可测，就对其余人说：“今日不宜仓促深入羽林，以免迷失了出去的路。我们先回去，他日带些人手和工具再来一探究竟。”
　　苏子复往日里总爱和商珷唱反调，但今天也乖乖听他的话。四人就按原路出林，折回了医馆。
　　一到医馆，赵公公早就巴巴地等在门口。远远瞧见商珷的身影，焦急地跑上去，跺着脚说：“圣尊，您老可算是回来了！可真是急死老奴了！”
　　医馆边上的民众原先不知道商珷身份，赵公公这一喊，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看商珷驭马而来，英姿飒爽，纷纷就地下跪，如见天神一般虔诚地俯首磕头。商珷见这场景，匆忙拉住缰绳停下快马，瞪了赵公公一眼，斥责道：“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公公也顾不得要为亚帝身份作掩护了，扑通跪下道：“圣尊请快快回府，府上有贵客来访。”
　　商珷知道公公不是莽撞的人，就下了马，到他跟前。“什么贵客，贵到你连命都不要了。”
　　赵公公自己站了起来，凑到商珷耳边急切地禀报：“陛下亲临！陛下亲临！”
　　商珷听了，不用想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他重新上马，对宫蓝说：“我去一趟。”随后便掉头，一挥马鞭急骋而去。

　　宫蓝见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仍沉住气先将众人遣散。等到了医馆，她才关起门细细盘问赵公公事情原委。
　　公公也是等皇帝人都到府上了才知道圣上秘访，对陛下此行为何自然一无所知。苏子复见宫蓝着急，虽然不喜欢商珷，但也宽慰她道：“宫姐姐不要急，商哥哥这么厉害，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宫蓝把孩子抱到膝上，神色有些凝重。轻声说：“不知为何，我心跳一直缓不下来，总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赵公公来回踱步，也说：“老奴活了这么多年，如此情况也是头一回见。”
　　苏翊搬来一张椅子，对公公说：“公公，您还是坐会吧。国家之事，自有陛下与亚帝在，我们且都放宽心在此等候，我去给诸位沏壶宁神茶来。”
　　这宁神茶沏了整整三壶，全让赵公公给喝了。期间医馆外面几次传来马蹄声，却都不是商珷。直到夜色深了，街道慢慢静下去了，子复都累得睡着了，也没有半点动静。
　　宫蓝不肯去睡，苏翊和公公也陪着她等。又是好些时候过去，终于院里的树叶簌簌抖动了一阵，商珷随后从天而落。宫蓝见他弃了马直接飞过来，就知道情况定是紧急了。
　　商珷落了地便说：“蓝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迎上去，蹙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要事？”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漠上大王么？”商珷喝了口水，简单说来：“当时只道是他国内乱，派兵前去支援就是了。不曾想前后不过一月时间，这蛮夫不但称了王，还一连攻下了多个邻国，铁蹄所至、生灵涂炭。眼下他已经直逼我朝边界，且连破边关，一路往长安方向杀去。此人有如此实力，恐怕也是来自沧庑。”
　　他又嘱咐：“我需连夜赶往战场，特来与你告别。你留在江南自己一切小心，我处理好了前线便回来寻你。”
　　“不。”宫蓝几乎是本能地拒绝道：“我亦身负蓝子，单我一人便可抵数百精兵。我要与你一同前去。”
　　商珷摸摸她的发际，只道：“杀人的事，你不必去。”
　　他转身斜睨苏翊，对他说：“拉住她。”
　　话落下，又看了眼宫蓝，见她神色担忧，就伸手替她平了平眉间。此后没再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宫蓝眼看着商珷的背影消失在空中，拂袖便要随他一道去。苏翊这才明白商珷所说拉住她为何意，连忙上前拉住宫蓝的手，道：“蓝儿，不可涉险。你留下，我陪你一起等亚帝凯旋。”
　　蓝儿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对苏翊说：“我必须走。”
　　苏翊紧紧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宫蓝急道：“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住的敌人，珷孤身一人又当如何？他不过是血肉之躯，怎可真的把他当神！此番我不一道前去，若是他平安归来也便罢了，若是他出了差池，我一生都将自责。”
　　苏翊马上回答：“此番若是你出了差池，我这一生又何尝不会自责！”
　　宫蓝听了，转身轻轻抱了抱他。但随后就用蓝子困住苏翊，脱开他的手，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