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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   杨皇后杨宁玳也是个倒霉催的皇后,八九岁违心话都没学利索就被老父亲送到皇宫里给同样八九岁的君十三当了皇后,一同嫁到皇宫里的还有十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各权臣闺女妹子;再后来前堂朋党之争后宫也跟着腥风血雨,好不容易执掌宫印强压躁乱的宫嫔,没喘两口大气,前堂又问“怎么还没有皇子”,天知道为什么还没有皇子,这该去问皇帝才是啊!于是后宫里又谣言纷起,什么杨皇后身体有恙怀不上龙子,杨皇后善妒但有怀孕的妃嫔宫女无一不被强行落胎,还有更离奇志怪的文本,她都懒得再去听。

      她出生在簪缨世家,父亲好诗书一生廉洁奉公,曾是先帝的亲笔御书封的太傅,她自小跟着几位哥哥读书习字,入目皆是孔孟先贤,出行谨遵礼法规章。她一直觉得自己虽比不上几位哥哥有才华为国筹谋,但修身养性总是没问题的,故而越发地谨言慎行一步三思,所以当流言纷起时,她闭门宫中开始思考自己哪一步走得不妥贴才引出这等闲话。

      一时间坤宁宫内,上下肃然。

      “皇后娘娘,皇上对您还是很好的,老太傅生了病,皇上还准许你出宫探望……”一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给杨宁玳梳妆,话还没说完被另一个掌事宫女叱责:“玉素,谨言!”

      杨宁玳没有说话,静默地梳妆,静默地坐上凤辇奉旨出宫还家。

      伴行的太监宫女排成一队跟着仪仗一路穿过南门走过御街停在杨府门前,进了府门。皇后的亲兄长杨首辅接了驾,当着掌事太监的面走了一遍规矩。

      杨家是百年大家,父子几代都曾为帝王重臣为国效力,根基自然不同寻常人家,而且到这代杨家当家做主的是杨先太傅的儿子、皇上的大舅子杨首辅杨宁琮。传闻,杨首辅本名并不是叫琮这个字,但因他自小聪慧得先帝喜爱特为其更名为宁琮,后果然不负众望十六岁入殿选一朝夺魁,现年也不过三十许久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兼首辅,握滔天权势。这样的人家掌事太监自然不敢得罪,加上杨宁琮还给他面子走了仪式,他自然不再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带着手底下一群太监到内堂喝酒去了。

      杨宁玳也摒退了随身的宫女,跟着兄长进了父亲居住的主院,刚迈进厅门一盏雪花茶瓷杯重重地磕到青砖地板上,还没看清什么情况便听到一声熟悉地呵斥:“跪下!”

      奴仆丫鬟,连带着看病的太医都回避道院外。

      兄妹俩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抬头看去,老态龙钟的父亲坐在病床前,脸上是久病沉积的怒容,而桌上则正正摆着几位杨家先祖的牌位,不似祠堂香火供奉的迷离,此时的朱字漆木的牌位冷冰冰的刺人。

      “父亲息怒。”

      “息怒!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先帝在时对我们家不薄啊,我时常教导你们兄妹几个好好读书祈求有朝一日能为国尽忠,如今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由得你们在外翻了天!”

      杨家两兄妹即刻伏倒在地,连声称不敢。不忠不孝之罪名,在他们这等书香之家有如千刀万剐。

      “先皇托孤于我,我尽忠职守将皇帝一手扶持长大,现如今你等不思为皇上分忧解难,纵得李家掌军坐大,挟制皇帝,危乱朝野,做下这种不忠之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杨宁琮匍匐在地,冷着脸一言不发。杨宁玳看不过去,“父亲,哥哥也没有办法,李家凭着定朋党之乱掌控内外军权,坐大朝堂广收党羽,皇上、皇上又不思进取自顾玩乐……”

      “住口!皇上乃天家之子怎容得你非议!今日我老了,耳目不灵,若不是偶然听得一句闲话,还由得你们蒙在鼓里,逆子不思为国尽忠,逆女不思为圣上分忧,是我为父不教,竟使得你们这样事上,等来年我死了还有什么面目见先帝!”

      杨先太傅拍着桌子,气得面红耳热,见兄妹两个不说话又气上心来,再想说些什么却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利索了。

      老父亲一晕眩,跪着的那还顾忌什么规矩,连忙喊仆役请大夫的,又是一通忙乱,等到傍晚杨先太傅才又清醒过来。

      杨宁玳乘着来时的凤辇按着路返回巍峨的皇宫大院。

      至梳洗完毕,天幕已经暗下,宫墙黛瓦,灯火明灭。“皇上今晚宿在哪儿?”

      伺候的大太监跪下:“回皇后娘娘,还是和往日一样,宿在乾清宫,没有召见妃嫔宫女。”

      杨宁玳看着夜幕下的灯火,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伺候的宫人站在一旁,一时间整个宫殿静无声息。

      “找人去看看皇上在做什么,忙不忙,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皇上过坤宁宫来坐一坐。”

      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互换一个眼色马不停蹄地去乾清宫请人。

      许是她这个皇后做的当真不怎么靠谱,平常没多给皇上留席,难得一次开口着人去请,底下人竟是这样反应。

      君十三到坤宁宫的时候,四下幽静,只有寝宫里还亮着灯火,走进去看到杨宁玳坐在暖炕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低着头研究方寸棋盘的制衡之道,昏黄灯火散出温暖的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模糊了轮廓,恍然如谪仙。

      君十三看得有些呆。

      他看了一会,不是很懂下棋。小的时候在君山上,伴行的一群人要么是穷人家的孩子,要么像他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那时候他们没有书读,成天上山抓鸟下河摸鱼,他以为他就这样了,学一点皮毛功夫,跟着一群贩夫走卒打交道,有钱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没钱了山野丛林裹一裹又是一天,就这样直到老去。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通报一声。”

      君十三挥挥手,问:“你在下棋?”

      “嗯,玉鹤倒茶。”

      “不了,这么晚了,你还喝茶,待会怎么睡?”

      “……”

      杨宁玳拨了拨手中的白棋子,没有接话。

      沉默了一会,空气有些寂寥。君十三又问:“有时间能教我下棋么?”

      “皇上一国之君,每天有这么多事要忙,那么多奏折要看,怎么又时间学习这些玩物。”

      君十三一静,仿若无事一般耸耸肩,却不肯再接话。杨宁玳知晓自己说话太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再说。面对君十三,她的言行总显得很仓促,十分不像在书香之家沉浸多年的人,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近十年来都不太愿意亲近这个君王——她名义上的丈夫,她想要不算了吧,随他去吧,他这样的人这个国他肯定闹不翻的。她这样想着,可心里又惦记着白天里老父亲含血斥责的话,只觉得难受非常,可君十三是扶不起的阿斗,她与哥哥呕心沥血也无能为力,能怎么办?除非……

      “皇上,你想要个孩子么?”

      君十三眼一亮,又灭了。“后宫妃子众多,皇上若是有喜欢的……”

      他看着杨宁玳一张一合地说着话,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心底有点凉。

      他心里有个事,这件事他和杨宁玳都知道。

      宫里谣言越发沸沸扬扬,不明真相的人有诸多猜疑。有人说他怕杨皇后故而惯着她,一是畏惧杨家势大,不敢轻易跟杨皇后动气生怕受杨家制衡,二是杨皇后凶悍非常形如夜叉,为人善妒欺压妃嫔横行后宫,曾一度在皇城下的四坊街道上有称其为妒后的范本流传。

      但他知道她不是。

      因为对他无意所以不妒,她仿佛像前堂大臣一样恭恭敬敬地帮他管照好后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占着皇后的名头,领着后宫大太监的差事,平白负了他的一腔落花意。

      这是他新学的词,从南唐后主的词里。平日里他是不被允许看这些书的,若是被哪个小太监看到了跟哪个大臣通报一声第二天一大早便是一大叠的奏折摆在他跟前。但他却觉得这个词分外的合适他。

      他第一次见杨宁玳是在洞房花烛夜。

      那是他才十几岁,未能撑起作为丈夫的使命,意外成了天子本身又惶惶不知所措,本能的随波逐流。今天听这个大臣的话登上了帝位,明天听那个大臣的话娶了十几个妃子。他那样不安地听着礼官的唱喝,那样不安地进同房,也那样不安地掀开杨宁玳的盖头。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第一眼看这个人,觉得分外喜欢,她的从头到脚都很合你心意,所以你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君十三想起了还在君山的时候,有一个长他几岁的师兄也喜欢一个小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好的都一股脑的送到人家里去,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红袍纹佩珍珠手钏,每一个她都有,都不算得贵重,最后他拿起案前的皇后印章忐忑不安地递到她手里,心想,这就是他妻子了,以后要好好爱护她。

      但她,始终不相亲的,每天都淡淡的。

      君十三花了很长时间去总结,觉得,可能是不合适吧,她生在簪缨之家,自小受文人墨客的熏陶,做事有道拿捏得宜,从内而外的涵养;自己呢?除了担着天家之子这个名头,啥也不会,书读不多,兵家三十六计他背都背不利索,权臣制衡不会,治家理国也不精通,这样的他凭什么让她喜欢?

      想着算了吧,现在这样也不错。

      君十三自我欺骗着,骗着骗着八月十五到了。

      按礼官文制,他得办一场家宴,召集他的一众妃嫔见个面,安抚一下前朝后宫的躁动。

      杨宁玳称病给他递了折子说不来了。他看着折子觉得有些不开心,后宫谣言越演越烈,更妖魔鬼怪的版本都出来了。

      他敲着案板,想了想,驳回了杨宁玳的折子。

      中秋家宴的时候,后宫御花园里很热闹。他平日里记都记不清名字的嫔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踩着袅娜莲步,一个个入座。他在乾清宫里闲坐,一刻钟一刻钟地打发人去问杨宁玳来了没有?

      起初来报的人说没有,等到天都暗下来了,才有奴才回说皇后已经到了御花园落了上座。

      君十三站起身在大太监的提醒下,捋一捋身上的褶子,往御花园去。

      “皇后娘娘不是说病了么?这么还有空到这御花园来?”

      杨宁玳在上座,抬眸往左下座看,入目是一支金灿灿的步摇,而后是李贵妃姣好的容貌,还有高傲并着不屑的神情。

      后宫的战场素来很热闹。她因着本身的教养,少有拉帮结派,加上李家势大,依附者众多,只等李贵妃说出这句话,座下一群妃子起言附和。

      “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强撑着病体过来,怕是担心皇上呢。”

      “看妹妹这话,若是担心皇上何苦来呢,也不怕把病气过给皇上,呵,只怕别有居心。”

      杨宁玳没有接话,瞥眼瞧见李贵妃端着酒盏眉眼含笑的给她敬酒,她案下的手颤了一颤,就听得刺耳的嬉笑声,是新晋江南水军都统的女儿姜贵人。

      “各位姐姐们说的都不对,嫔妾觉得吧,皇后娘娘怕是担心这御花园里有狐狸精,得看着,不然保不准皇上就被勾走了。”

      “你……”贴身的大宫女忍不下这样的嘲弄,恨不得撕了这张嘴,杨宁玳伸手拦下,刚要低声叱一句不懂事。

      “放肆!朕的皇后也容得你妄言?拉下去乱棍打死。”

      “皇……皇上,皇上饶命,嫔妾知错了,皇上,皇上……”

      君十三怒气冲冲地落座,旁人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求情。院外哭喊声并着痛叫声,凄凄切切。

      君十三没发过什么脾气,一是前堂后宫分不开,他没有什么实在的权利动不得这些身娇体贵的妃子们;二是不多在意这些妃子,往日里随她们闹去他看不见不心烦。便是这样妃子觉得他不管后宫才放肆得绯言绯语,今日帝王冲天一怒,躁动的妃子才觉得自己办下的事多不合体统。

      杨宁玳跟着所有人起身跪下请安,君十三气了一会,也不顾大太监在耳边悄声提醒,起身把杨宁玳扶起来,扶到座上,又对着园内园外跪着的妃子奴才说:“今日中秋家宴,朕不太高兴,你们跪着吃吧。”

      杨宁玳一惊,抬头看君十三,只觉得脑内一嗡,心想完了,他要是想这个国他还是败得完的。

      果不其然,不出几个时辰的第二日早朝上,重重叠叠几十分奏折堆在龙案前。

      已经有些富态的骠骑大将军穿着一品官袍,老泪纵横地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老臣无能,一没能管教好女儿,使其在后宫为圣上分忧;二没能管理好下属,使其女入后宫惹怒皇上,臣有罪,愿辞职告老还乡,还请圣上恩准。”

      一时间朝野寂静。

      君十三怒急了,看着堂下演得独到的李将军,又看了看手中他的请求告老的折子,突然地在满朝肃静里笑了一声,他歪了歪身体,找了个舒服的样子瘫好,笑没停,说:“准了。”

      满座哗然,太半的大臣跪下,大喝着皇上不可啊!李将军为国为民,以一己之力抗北胡军,若是没有李将军北境该如何是好。

      骠骑大将军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本以为,北胡蠢蠢欲动多年全靠他支撑着这个国家,这黄口小儿定然不敢就这样准他告老,他以为只要他一提,他必然得后退任他提条件。可,怎么……

      君十三不听,只是笑着。他又愣了愣,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上位的少年,他还未满十八行冠礼,近十年来一举一行从没什么帝王体统,大事小事都得问过他才敢下定论,什么时候起,他竟有这样的气魄?

      杨宁琮抬眼看他,只一眼跪下朗声说:“圣上三思,李将军为国为民,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更妄论北境胡民蠢蠢欲动,伺机扰我国民侵我土地,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望圣上三思。”

      杨宁琮一跪,以他为首的文官也纷纷跪下喊着望圣上三思。

      君十三笑一收,脸色阴蛰蛰地。

      他瞥一眼堂下跪着的几十大臣,拂袖站起身。“朕意已决。”

      退朝回到养心殿,还没待一会,又有无数大臣请见,君十三一一着人回绝,大太监收了钱进殿欲劝,被君十三一砚台砸了出去。

      他在养心殿窝了一天,谁也不见。李贵妃在门前跪了一天,谁劝都不走,他觉得着实心烦,一言不发地翻窗走了。

      他也不知干嘛,在深宫了走了一圈,下意识到了杨宁玳宫中,他进去,发现杨宁玳也在等他。

      他看着杨宁玳突然有些怯怯。他心知是闯了大祸,现下朝野一片乱,要顺着他们去解决必得亲自下堂去李府请李将军归朝,但他不愿意,他觉得有些委屈,心里某处一路叫嚣着他没做错。

      杨宁玳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想说些什么,到口边千言万语变成一句:“我可以抱一下你么?”

      杨宁玳有些娇小,抱在怀里要用力才能抱得紧。“你知不知道,他不清白,虽在北抗胡军,但时有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在朝野上拉拢收买下臣,坑杀忠义之人,罪行难清。”

      杨宁玳没有接话,只觉得抱着他的人在微微发着抖,不知是畏惧还是愤怒,或许都有?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步步制衡的……”

      他把他的皇后紧紧地勒进怀里,像做最后的挣扎。

      杨宁玳突然觉得很难过。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包括她,呕心沥血地筹谋着,企图把这个在倾颓边缘的国再拉一拉,往常他们觉得君十三不中用,便把他当成木偶人一样,只要听话,这个国便还能再救一救,但她突然就意识到,君十三也在挣扎,他或许不是不中用,他只是不像她或者李贵妃一样,有家有根基,有父兄支持有亲信谋划,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担着一份从没有想过的重责,一个人摸索前进。

      他原本有,他父皇给他留了杨李两家元老,但现在都变成刺痛他的荆棘。

      朝野上下乱成一片,李将军自那日起便称病在家,拒不见任何人。成片雪花一般的奏折递到君十三面前,他学着熬夜红着眼睛去看满是弯弯拐拐的折子,想从里面看清楚那些文人墨客想得都是什么玩样儿。

      等看了七八天,摸出一些门路了,李家坐不住了。再几天,依附李家的门府也坐不住的时候,君十三发了怒,一道圣旨定了江南水军都统姜家的贪污军饷的罪名,一家五十二口人悉数问斩。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明真相的人开始摇摆不定,纷纷明哲保身,李府孤立无援。杨宁琮好似一下转了性了一般,从刚开始的事不关己不开口变成谏臣,指着君十三的折子说这不行那不可以,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慢慢地摸出门路,治国制衡真是一门学问,严了不行,宽了也不行。

      君十三跟杨宁琮两个人兢兢业业忙了两个月,内忧外患还是一天重似一天,国将不国人心浮乱。

      临危之际,君十三点了一个草头将军往南坐镇水军营中,又把从姜家收来的银子拨到了中原蝗灾。一件件事还没顺明朗,北境急报:北胡军集结,驻军境外三十里,有意入侵我境,请上裁决。

      从九岁回到皇宫起,至今有九年。在孩童时期最初锻性的年岁里,他生活在君山乞丐窝;后来他回朝称帝,又有宗亲祸乱,那时他还很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上头也没有什么能护着他的人,剩两个先帝遗臣一文一武地立在他身旁,看似张牙舞爪,可夜晚深宫里,举目四顾,也只会有他一个人。所以宗亲之乱起,他并没有什么值得世人称颂的像古来天子那样的壮举,甚至怕得嚎啕大哭。后来他学文学不会,治国论策都只有听的份,所有人都对他摇头;再后来,杨先太傅因病告老,李家抗胡有功加封一等公;杨宁琮治国有道晋首辅之职,李家不满开始勾拉结党,打压文臣。李家坐大越发无视他的意愿,杨宁琮掌家根基浅薄多受李家薄待,又怨他无能无作为,也多有疏远,两家三方渐行渐远。早年受先帝托孤的那份忠诚,遗落风中了吧。

      这些他都看得到,尽管所有人都拿他当木偶。

      他觉得或许他们是对的,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他就像文书上记载的周幽王和南唐后主一样,不擅长什么治国策论,居在这个位子上担个虚名。但后来他又想,饶是他想成为姬宫生或是李煜,杨宁玳肯定不愿意成为褒姒或者小周后的,她那样的人,若是担了这个名头,非得把自己吊死在朱雀宫前。

      他诚心地问过自己,图什么?

      至今日这步田地,或许不是他主导,但跟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不是可造之才,或许他生个儿子是可造之才,万分之一的概率或许他儿子还会是一代明主,杨宁玳会护着他成长,然后塑造,最后造福一方,最最后或许还能洗脱他身上的昏君的罪名。

      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他的心跟他说,不行的,他的孩子只能是杨宁玳的。

      胡军攻破北境十二城时,君十三连下三道圣旨令李府交还虎符。

      李府起先不给,后受舆论,扬言道:“黄口小儿,行军打仗岂是易事?我看你当如何!”

      君十三拿到虎符的时候北胡军已占下肃北三洲。

      所有人都很无望,举国上下哀鸿遍野。君十三从三十万军中整顿出了十八万能用的没有贴上名姓的军队,毅然决然要亲征。

      举国又是一片哗然。

      国不可一日无君,杨宁玳跪在乾清宫外求他收回成命。

      君十三见了她,把她带到城楼上。正是暮秋,下过一点阴雨,暮霭沉沉,遍野地哀鸿。在三个月前,这里算不上繁盛,但人们都还平安。

      他指着远处那边薄云,跟她说你见过它么?

      杨宁玳不知何意。君十三挠挠头想说什么又没说。

      行军前在即,君十三没有改意,杨宁玳成天跪在乾清宫前。他觉得心疼的不行,但杨宁玳跟他想象中一样倔强。

      他突然就想起在第一次见面时,他把皇后的印章那样重的放到她手里,她是怎么想的,那一刻,或者某一刻有没有想过把他当成丈夫那样看待?

      他把她抱起来,抱到暖烘烘的乾清宫里。不管什么体统规矩地抱住了她。

      再后来,他出征了。谁也没能拦住他。

      他揣着记载里周幽王和李后主的薄薄几张纸就去了。

      诚然他学不会什么行军策略,也没有几个有才华的前将为他筹谋。一开始北胡军把他打得措手不及,再后来就不行了,再好的谋划都拦不住不要命的皇帝,他不要命的往人堆里冲,死活不愿退后一步,身边的将士也不敢后退一步,就这样死撑着竟也撑住了。

      他着实没有什么优点,若是有,唯一一个当数不怕死。

      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细数世上,除了一个杨宁玳,没一个能教他放在心上,那又有什么好怕呢?

      反正有杨宁琮在,要是他死了,把这个国家烂摊子换一个姓改姓杨也不是不可以。

      寒冬的夜实在冷,余下十万多的将士跟着他一齐猫在平坡上将最后一点米粮煮成粥喝。

      可能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吧,没米没粮啦,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雪。

      他裹了一下许久没换下的战衣,从怀里掏出跟了他一路的几张薄纸,借着一点余光,仿佛就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周幽王和褒姒、李煜和小周后一样。

      忽而,远远传来马蹄声,从遥远的国都来。

      传讯的来使一下马就踉跄地匍匐到君十三面前,喜极而泣:“禀皇上,杨家小少爷奉杨首辅之命已运送十万担军饷到响马营地,明日清晨便可至军前!”

      君十三一喜,伫立在他身边的将士即刻欢声鹊起。

      来使又报:“还有一事,杨首辅命我即刻报皇上,说是皇后娘娘有喜了,太医诊脉说是有三个月了。这是皇后娘娘给皇上的手书。”

      君十三一愣,耳边欢喜声顷刻间退得很远很远,从怔愣中回神,他看了看手中写着郎君阅的几张家书,想,杨宁玳跟褒姒、小周后果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君十三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想回去,回到那座他不是很喜欢的城墙内,见一见他喜欢了快十年的姑娘,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他的孩子有闹她么?

      但是北胡军兴起游牧之族,实难根治。杨家旁系的小公子杨宁环也才二十来岁,送了粮草过来也没有即刻返京,反而留了下来给他当了一个狗头军师。

      说是狗头军师有些污蔑人,毕竟人是从杨家出来的。但杨宁环是个畅快人,自称如此,旁的人没一个辩得过他。不过他也着实对得起杨家的名头,腹有文章,比起他的乱冲乱撞有章法多了,没几个月就雷厉风行地把肃北三洲夺回,眼看着北境十二城也即将拿下。

      他凑到杨宁环面前问他,开春的时候能不能回去了?

      杨宁环咬着一根稻草,估摸了半天说拿不准。

      他一下泄了气,好半晌才又问:“你是杨家哪一系的?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我不是杨家的,我只是恰好姓杨,认识杨宁琮而已。他说我有才,能帮帮你,我就来了。”

      君十三一想,瞬时就明白了,许是怕外来的不知名野小子压不住朝野非议,才让他认了宗亲,对外称是杨家旁系的公子哥。

      驻扎营外风吹草低竟无一人,君十三跟着蹲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往营帐走,刚走两步听到杨宁环哦了一声:“皇上,你是想开春回去见小皇子么?”

      君十三脚下一踉跄。

      后来,君十三还是赶着开春的时节班师回京了。一路上听了许多高唱的民谣,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在北地,将一切事物都丢给杨宁琮,他却实也管得很好,水灾虫患都治好了,沙匪也都压在西北外,一切都整顿一新。

      他领着一队人马一路往京城赶,但也没赶得上,刚到京郊就有太监来报,说皇后已诞下龙子,母子平安。

      他抛下行仗,换了快马一路赶到坤宁宫前。没有产婆太医,也没有宫女太监,坤宁宫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拂起重重叠叠的帘帐就看到杨宁玳躺在床上,一脸倦容。

      他突然有些怯怯,像是怀里揣着的几张纸里记载的那些亡国君主一样,眼里没有什么国,有的只是眼前这个牵动一年四季十二月的心上人。

      后来,北胡投降,北境十二城拿了回来。杨宁环有功,君十三想给他封个正二品辅国将军,但是朝野一片非议,说什么不合规矩,杨宁环也不多在意,最后领了一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又过了几年,在杨宁琮的辅助下,恢复了文武举,提携了几个有才能的人赴几处要职,又整顿了江南水军各部,朝野上下一片唱和。

      君十三也没那么忙了,虽然许多事都不是他在做,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在这样的局势境况下,依他自身的才能品行并不足以扭转乾坤,他知道,所以向来也不自傲。

      偶尔没事的时候杨宁环还有空来陪他喝几口小酒。他本来也想邀请杨宁琮,但他这人挺着一副文人风骨实在不屑与他们为伍。

      他们就在御花园能吹到风的亭口喝酒,偶尔还能看到他的儿子从廊边跑过。偶然一次,杨宁环问他会不会怕现在的杨家会变成曾经的李家。

      那时杨宁玳牵着他儿子从廊下走过,边走边问今日写了几个字读了几章书?

      他仰头就着酒瓶子喝一口酒,说不怕。

      他突然想到出征之前他带着杨宁玳去看的那片云。其实他本不是要带她看云,只是想带着她去看一看李煜和小周后看过的那个黄昏,他想是不是在那样的境地下,杨宁玳也会喜欢他,但那天下了雨,那里也没有适合他们的黄昏。

      他从不觉得他肩上担的责任是一个国,在他眼里他曾经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去挣扎的,在战场上厮杀时他为的都只是有杨宁玳的家,所以他没想过像一个君主一样去制衡。杨宁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像一个丈夫和妻子一样。

      他丢了酒壶小几步跑过去牵着他儿子的另一边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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