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26、回首何处顾归舟 余

　　然后牧归舟目瞪口呆地看着廖明冶神情自若地走下台，几乎忘了揉自己的肩膀。廖明冶走到他身边，轻轻出口气道，“呼，真可怕。”
　　然后牧归舟还没说什么，就被一拳敲到肩窝里，“一身泥，你还真是来打架的？”
　　牧归舟没料到廖明冶会来这么一招，向后退了很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要遵从先生的话，我至少要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他们吧。”
　　“或许真的照我说的放把火比较好。”廖明冶道。
　　“喂，那你为什么也上去了？你明明可以不上去，何必上去再认输。”牧归舟道。
　　廖明冶吐口气，道，“其实，本来也是和师兄一样的想法……但是上去以后，总有种感觉，如果真的和那个叶青打起来，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不能活着走下来。”
　　牧归舟叫道，“你在想什么？什么不能活着走下来？都说点到为止，到现在我还没看见有人受伤呢！”
　　“你不懂……”廖明冶只是低声地道，“我看到他，觉得必须用绝技……但是如果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没有杀人想法的人，一定会死。”
　　牧归舟几乎想要以头抢地，“你为什么会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烦不烦，反正我都认输了！”廖明冶跟他对吼，“你敢再提这件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牧归舟撇嘴，“那你为什么不等我这边？柳姑娘会让招让你输得不那么难看的。”
　　“算了吧，她再让招，人看起来都是你被一个姑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我虽然认输，但是我堂堂正正认输，不像你被人打得满头灰。你比起我来输得丢人多了。”
　　“你！”牧归舟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按倒廖明冶，那个少年毫不示弱，揪着牧归舟的领子把他甩过去，二人开始在野地里像平常一样对练，然后对练变成摔跤，最后两个人都坐在地上喘粗气，谁也不理谁。
　　过了不久，要求休息的柳断影跑过来，背上还背着她的长刀，“哎，小船，你怎么在这里呢？那边的叔叔说你很厉害，要认识一下你呢。”
　　牧归舟左看看右看看，没看见有个叫小船的人。他转头，指指自己，“我？小船？”
　　“你不是叫牧归舟么？归舟不就是小船吗？”柳断影笑嘻嘻地，“还有啊，为什么你会认输的，害怕叶青么？其实不过是比武而已，点到为止，有什么可怕的啊。你打一打，可以精进自己功夫的。”
　　廖明冶于是倒下去，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悲鸣，牧归舟还想偷笑，柳断影看着他，笑道，“小船，你也别笑别人了，虽然你不差，但是十三招哦。”
　　揭别人伤疤的举动是很过分的，但是不知道牧归舟之后奋发图强是不是因为被这么揭过伤疤。
　　他们在那里一直待到最后，看到叶青与柳断影终于站在一起。叶青看起来似乎是懒散的，但是廖明冶很明确地说明：叶青比柳断影可怕一百倍。
　　不过自然，可怕并不意味着更强。牧归舟揉着肩膀，廖明冶七歪八倒地靠在他的身上，看到最后，却纷纷严肃了神情。
　　直到一声轻响，叶青长剑脱手。
　　牧归舟感觉那一场战斗无穷无尽，两个人的动作都美妙绝伦，每一招都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妙处。但是终于还是结束了，叶青告负，这时他才惊觉，这一场战斗比他经历的只是略长而已。
　　“天下无双的剑。”廖明冶勾着牧归舟的肩，“不过你看见最后那一刀了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剑，在那一刀之下，都没有招架之力。”
　　他顿了顿，轻快地道，“难道我得期待他早点病死？”
　　牧归舟不知道师弟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总之二人回到焱城的时候统一了口径，决定告诉城主他们被那些邺国人打得很惨，当然，除了牧归舟肩上的瘀伤，两人还在城外自己制造了一些黑眼圈和淤青，才进城去。
　　顾不醉没有和他们说太多，只是说既然打不过就算了，然后加倍了两人每天的功课，弄得两人叫苦不迭。

　　那是他们第一次和江湖接触，那一年牧归舟十七岁，廖明冶十六岁，牧归舟不曾想到自己将来会手握大权，廖明冶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今后会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半生。
　　后来某一天顾不醉被一个小孩刺死了，当时在场却没能挽回的牧归舟赖在廖明冶的官邸里说自己受了伤想哭，廖明冶不理他，把台子上捡来的一只断手洗洗干净，然后拿刀子剖开看被拶子夹过的骨头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时候廖明冶因为长久不见阳光，肤色已经白得不像活人，而牧归舟躺在廖明冶黑洞洞的官邸里，睡着了，虽然闻到血腥的气味，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第一次没有做那个噩梦。

　　牧归舟十八岁的时候，觉得顾城主愈发深居简出，他住在城主府里，都不知道城主每天去了什么地方。他有时会问廖明冶，廖明冶对他这样的问题从来都报以冷笑，而不会正面回答他半个字。
　　然后他去问城主最近忙什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得到的回复是：最近临安有个捕头空闲，你去那里任职罢，不要给我丢脸。
　　然后牧归舟把这件事情告诉廖明冶，很好心地表示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师弟。他师弟只是不领他的情，说师兄这种傻人，最适合出去磨练磨练，让别人给他点教训，别老呆在城主的翅膀底下。
　　牧归舟叫冤，说哪里待在城主的翅膀底下了，廖明冶由是笑笑，道，“反正师傅是叫你去，你害怕了不成？”
　　于是牧归舟告别了师傅和师弟，背井离乡到临安去做捕头。王城里巡夜的班次排得很紧，牧归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廖明冶不愿意过来——那个懒虫，是不会愿意半夜在城里走，也不会愿意跑几十里路去抓人的。
　　自然，旁边没有了懒虫廖明冶，牧归舟的勤奋就没有那么突出了。他依旧每天在空闲的时间练功，回想当初那场比武的时候看到的和真实感受到的。他不在意自己到底变得多强，只是靠这些打发时间。
　　偶尔牧归舟会想，如果让廖明冶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功课，他可能会逃走吧。
　　他其实一点都不算是称职的捕快，国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事先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直到鸢鹰隼三人报告失败，他才自己去找了那些破坏治安的小鬼头算账。
　　那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很强。

　　至于廖明冶在焱城怎么样，很久以后他才打听到，廖明冶的老父去世了，那个懒虫就干脆袭了父亲的职位，在牢狱做了一名班头。
　　那种时候牧归舟总觉得廖明冶有点明珠暗投，那一身好武艺用来对付犯人简直是暴殄天物。那时候牧归舟不知道，廖明冶从来不用自己对付任何人，他只是让手下的人那么做，甚至比牧归舟更早懂得使用权力。
　　当然牧归舟很久以后才知道这点，那时廖明冶已经当了好几年刑司，专注于让一些不肯说话的人说话，而不管之后他们还会不会说话。

　　实话说，被派下京兆统领的职务的时候，牧归舟是非常惶恐的。他虽然作为捕头破了不少案子，但是被破格提拔成这么大的官，在之前是从没有前例的。王主甚至召见了他，他看着王主因为读书读太多而有点昏花的眼，觉得不管这是为什么，都有点太过分了。
　　然后他就接到王主让他去调查焱城城主顾不醉罪行的任务。他由是明白，给他这个身份，只是让他能够在正面上与顾不醉对抗罢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人。
　　那天晚上牧归舟又做了噩梦，还是他经久不灭的梦魇，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母亲的面容清晰如初。
　　但是，却有大片的血色，让他惊醒。
　　他伸出手，自己的手因为苦练有了厚厚的茧子，张开，握紧，没有血。
　　他擦一擦额头，擦去冷汗。新的官邸空阔无人，他在卧房里站起身来，打开窗子向外看去，窗外漆黑一片。
　　屋中的灯火尚明。

　　那一年牧归舟二十六岁，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快得他回不过神来，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那一年顾城主被一个孩子刺杀，他即使悲愤，也没有杀掉那个孩子，因为他知道那个孩子有理由，一个他早该知道，阻止，却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理由。
　　那一年廖明冶二十五岁，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时间，看尽了人生百态，从而一切都再不在意。
　　后来牧归舟在廖明冶的官邸里住了很久，天天喝酒睡觉吵架，直到廖明冶宣布要辞官结婚为止。
　　牧归舟那时半醉半醒，以为自己的师弟也是半醉半醒说瞎话，于是没管他。
　　第二天廖明冶不在家，牧归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酒，打开门的时候，被光刺痛了眼睛。
　　原来他也已经习惯在黑暗中过活了么？他眯起眼，看见廖明冶朝他走来，旁边一匹栗色骏马，马上有一个女子，眉目清秀，肩负长刀，就朝他盈盈一笑，“小船儿，好久不见了。”
　　牧归舟目瞪口呆。
　　后来某一天廖明冶突然钻进他在临安的官邸，躺在他的床上倒头大睡，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屋前有一个女子横坐在马背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时廖明冶赌咒发誓说是太累了只想睡觉，既然正好来了临安，就找师兄的地皮打盹了。
　　牧归舟那时想，让那个懒得足以成为师门之耻的漂亮年轻人过东奔西跑的生活，也真是够他累的。

　　后来牧归舟主动请缨去当槿在卫国的使官，廖明冶再也不知所踪，传说去了邱国，继续在一个小城里做牢头。偶尔他会接到廖明冶的信，在一堆挖苦之后会问：你再在意有什么用呢——师兄也该结婚了吧？
　　他看看空无一人的官邸，把信揉掉。
　　那个噩梦还是经常来造访，但是他已经学会从那个梦中感受温暖。

作者有话说

　　咬手指，今天我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