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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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余晖已经散尽，不像灯火辉煌的城市新区，这边普遍没有摩天大楼和通宵点亮的LED广告牌子，天边的乌黑与城市混成一团，没有分界线。
“天黑了，这个点你小叔家会吃饭吗？”廖冰问道。
“不会吧……他可不是那种健康饮食，规律作息的人。”
“先买点吃的吧，他乔深海不吃，咱俩还得吃一点呢。”
因为以上对话，廖冰两人先去“武汉周丫丫”买卤味，再到小超市挑啤酒、自热火锅等东西，最终上门时，拎着比去人家拜年还大的包裹，两手勒得全是红印。
跟着廖冰逛超市很舒服，她能考虑到大家的共同需求，采购结果大体上使所有人满意，乔震震如果有什么额外喜欢的，自己加进去就可以。
韩博正回复乔震震的消息，乔震震趁廖冰在卤味礼盒之间纠结，问他关于自己叔叔乔深海的事情。
“你认识一个叫乔深海的叔叔吗？”
“有点印象，好像小时候经常和他玩，然后可能是初中，或者是小学几年级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韩博回复，附了一张图。图的主体部分是他和叶小飞的床，星空蓝色床单上摆着一只旧到褪色和洗不干净的毛熊娃娃，韩博的手入镜，扯着娃娃的耳朵，耳朵里一张小小的布条。
两指放大图片，能看到布条上写着：“送给我的大侄子小博，希望你永葆童心，健康成长——叔叔乔深海。”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两家断交往了。”
看完消息，乔震震愈发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小叔乔深海从一个有为上进的青年变成终日酗酒，得过且过的大叔？
跟着廖冰穿行在有点黑的小区里，她有种预感，这个秘密即将在自己面前揭开面纱。
廖冰没注意到乔震震的小动作，正在找路，有些布置变了，比如小区外面的商服是从头到脚换了个七八番，以前臭气冲天的垃圾投放点被有盖的垃圾桶取代，住客们素质颇高，没有垃圾散落在垃圾桶外，也没了当年隔着小区马路就要捂着鼻子绕行的臭气。楼与楼之间多了些开辟的小场地，建设些健身器材，凉亭，有小撮的阿姨大爷正在跳舞。但更多她当年喜爱的，现在也钟情的东西仍旧矗立在那里。她曾经的住家楼下种着一排的广玉兰，深秋时节，花期早已过去，但肥厚的叶片可见他们旺盛的生机。
“我和小博爸爸买房子的时候，这栋楼要比其它位置的楼贵一点。”她怔怔地想，“家里没什么钱，但我就是要住在这儿，我还冲小博的爸爸发过脾气，我说‘婚礼没得风风光光就算了，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但是房子不行，我希望住在一间每天醒来，都会花香被提醒我爱你们、我爱新生活的房子里。’小博的爸爸屈服了，借了一笔钱，填上买房款的差额。我们住二楼，蚊子是有点多，但是夏天的早上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外面新开的广玉兰花朵，香味不像语文课文写得那么浓重，淡淡的，只有一点点。那个时候可真好啊。”
她怔忪了一会，被手中塑料袋风中呼啦呼啦的声响惊醒了。
“我有点糊涂了，”她笑着说，“走吧，是后面的一栋。三单元，当年搬走的时候说要挨单元装门禁系统，到底装了没有啊？”
装了。在风雨的侵蚀下露出大片斑驳的铁锈，但还顽强地坚守岗位。
乔震震合理地推测，虽然天刚刚擦黑，乔深海已经把自己灌醉了。因为最开始，廖冰礼貌地摁一下门铃，没人搭理她；于是她再按，仍无应答。乔震震上前一步，粗暴地摁住门铃不放手，果然一分半钟以后乔深海没好气的声音传了出来：“谁来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小叔，我是震震，开个门呗？”
门一下子弹开，乔震震示意廖冰跟着自己。“我们都习惯了，”她小声解释，“叔叔总是假装家里没人。”
“一点都没长大。”廖冰回答。
乔深海从家门里探出脑袋，狐疑问道，他今天好像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灌倒，或者刚刚从宿醉中醒来，“你在和谁说话？”
“小叔，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乔震震闪身，把廖冰的脸让进他的视线。
“深海，我来看看你。”廖冰招呼道。
肉眼可见的，乔深海的不耐烦和蛮横消失无踪，脑袋缩回门内。廖冰乔震震两个进门时他正翻倒自己的鞋柜找一双能穿的拖鞋，很快放弃了，穿那些鞋子和光脚踩在沙地上也没什么明确分别了，和两个走不同精致路线的女性格格不入。“算了，别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所以，突然到访，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先打了一连串的酒嗝，慢吞吞地问道，将沙发上堆积的脏衣服，鞋子，下酒菜的袋子推到地板上；再一捧一捧地收走桌子上的酒瓶，和散发着臭味、满溢出来的烟灰缸。
廖冰神色自然，不在乎深绿色老式沙发上藏污纳垢，安稳坐下，手提塑料袋放在腾出来的茶几上。乔震震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掏出她们买的东西，在看不出原本色泽的沙发和油腻腻的凳子之间痛苦地选择了小矮凳。
廖冰突然一拍脑袋，“咱们应该买点火锅底料，青菜和肉，涮火锅吃。这不比自热饭盒强多了？”
乔深海说没好气：“你买了也没用，停水了，买肉买菜没地方洗，等着臭吧。怎么没买酒？”
廖冰说，“我觉得你这里有足够的酒水饮料，不用再买了。你不想吃，可以不吃，我和小乔都还没吃晚饭呢。”
乔深海一脸阴沉，没说什么，摸出三双一次性筷子分了。
“上次见面你还说很想见我，怎么我亲自来找你，你反而不高兴了？”
“那时候我喝多了，不要脸了。”乔深海撕开卤鸭脖的盒子，“我要是有点面皮，就不会凑到你跟前去讨人厌。但至少我知道你过的还挺好，衣服一看就很贵，气色也好。”
“老韩可不这么想。”廖冰说。
乔深海手一抖，半盒鸭脖撒了出去。
大气不敢出一声，乔震震蹑手蹑脚拉开小板凳，找来簸箕收拾残局。
她的叔叔呆了一样一动不动。
“老韩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失望，你和他当年吹下的牛皮，谁都没有实现。老韩说要给我买南非大钻石，还没买呢人就没了；你呢，不是当着你爸的面发誓要当市里的首富，给老家修桥铺路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乔深海大吼，摔了筷子，小竹条在地上弹了一下，差点打着乔震震。乔深海没看见，他两眼通红瞪着廖冰。
“怎么没意思，老韩的遗言就是要你好好过日子，你没做到，我当然要说出来。”廖冰镇定自若，扭头对乔震震说，“小心点，你先来吃，一会让你叔叔自己收拾去。”
乔震震没什么插话的资格，小声答应，安静地坐回小板凳上，接过廖冰递给她的筷子，吃廖冰推到面前的鸭胗。
“你不明白吗？是我用酒瓶打了老韩，他才没救过来。你还来关心你杀夫仇人过得好不好？”
乔震震差点没夹住那块滑溜溜的鸭胗，趁没人注意赶紧堵进嘴里，压住惊叫。
“老韩的手术成功了，是他伤口术后感染丢的命。出了这种事，本来应该报警，让你进去蹲几年冷静冷静，但老韩拽着我说，当时他眼睛也红了，手里拿着家伙，你没兜头给他一下，反过来倒在地上淌血的十有八九是你。说你们两个当时都不是个东西，家人老婆什么都没想，一股子气上了头就能对自己的兄弟动手，落得这个下场自作自受。老韩这么坚持，我才只是带着小博搬了家，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被尘封，永远不要再提起了。”
廖冰觉得自己明明滴酒未沾，却像乔深海一样有上头晕眩的感觉。她只要努力生活，去和永远不会断绝的麻烦作斗争，就可以不去追思往事，不去想她有多爱就有多恨的丈夫，但现在她得去想，回忆他临终前那张肿胀、泛着青紫不复英俊的脸上露出的恳求、悔恨、不舍的神色。
“他想要你过的好一点，连自己因你而死都没放在心上，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她质问。
乔深海脸埋在膝盖之间，揉搓自己的头发，两个女人能听见他压抑的哭叫、吸鼻涕的声音。
“我现在已经不愿意揪住责任不放了，甚至今天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吵了起来，还非要抄起家伙对殴，明明是过命的兄弟不是吗？我只希望老韩的遗言被你当一回事，另一边小博也已经健康长大，这样我就没有对不起老韩的地方了。”
廖冰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吸吸鼻子，说，“我好像不太饿，得先走一步。”
说完，她大踏步往门外去了。
乔震震看看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叔，再看看廖冰忘记带上的门，为难极了。再三思量，还是咬牙跑出去，追上快走出小区的廖冰。
她出来的着急，大衣都没穿，哆哆嗦嗦地拉着廖冰，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的好。
“你回深海那儿把衣服穿上，他情绪不稳定，还得麻烦你陪陪他。”廖冰说。
“那你呢？”
“我，深海这会儿应该不想看见我，我去旁边的小店里坐一会儿，如果照顾深海需要帮忙，我一直都在。”
沉默笼住她们。
“快回去吧，把饭吃了……今天这种特殊情况，给你算加班费。”廖冰说道，神色轻松了一点。
她们一起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