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82、番外三

　　我叫大华，从小便住在至善院里。文铮和我是左右铺，比我小三岁，他永远都是腼腆害羞的，也是受人欺负的，但是我不一样，我年纪虽小，力气却很大，在一众小孩中，隐隐有些威信。

　　我记得五岁刚进来的时候，孤儿院里的孩子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照顾我们的嬷嬷却是见怪不怪，总是让他们我们该吃吃该喝喝。

　　“谁知道哪天意外就来了呢？”嬷嬷们说。

　　意外真的来了。

　　一场漫天的大火烧了起来，但是只烧了大堂，大家刚吃完饭，正躺在床上睡午觉。

　　红色的火光便通过窗子照了进来，没有人通知疏散，大人们都面目惊恐地朝大堂跑去，所有的孩子被锁在了宿舍里。

　　文铮害怕地缩成一团，我走过去抱住他：“不怕，没事的。”

　　大火烧了一个下午，但是只烧了大堂，宿舍楼很神奇的保留下来了。

　　终于有人来将宿舍大门的锁打开，孩子们都依偎在一起，有些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他们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此时正是深冬，大火还可以取暖。

　　我被闷的有些头晕，便牵着文铮出了门，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眼前的景象差点把我吓回去，院子里全都是烧焦的尸体，而且都是儿童，跟我一样大的儿童，有的被白布盖上了，有的还没来得来处理，全被装进了门口的一个大卡车里。

　　怎么会有孩子呢？我想，明明所有的孩子都被锁在宿舍里。

　　这么一想，我才觉得，嬷嬷们对我们真好，不然，要是不将门锁上，大家都跑了出去，下场可能就跟这些不听话的孩子们一样了，我可不想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又难看又难闻。

　　不过，这场大火后，院里隔三差五便有儿童失踪的事情便再没有出现过了，看来大家都听话了，这样真好。

　　春去秋来，我很快便成年了，文铮跟我一起长大，但文铮很有出息，他成绩优异，是我们院唯一一个大学生。

　　不像其他小孩，整日里只会瞎玩，也不会念书，特别是那个易小九。

　　他是我们院的耻辱，他居然杀了人。

　　那是一个平常的夏日午后，院子里突然有警笛声响起，我们向外看去，便看到了被警察套上手铐的易小九，他的眼睛一团漆黑，里面似乎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警察走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杀的那个人是院长的外甥女，名叫王易霓，我们都叫她王姨。

　　王姨四十多岁，一生都没有嫁人，她有时候会来至善院，穿着得体的套裙，眉眼间有一股哀伤的温柔，她时常安静坐在门口，看着头顶的梧桐树，还有叶隙间透出的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警察来找我的时候，问我，6月21号那天我在干什么，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我好像见到了院长，他手上都是血，正慌张地在水龙头下洗手，

　　当时正在午睡时分，我无聊，便偷跑出去，为了怕被别人看见，于是偷偷地钻到了一个围墙边的角落，可是没想到，就在一处低洼的地面看到了院长。

　　院长不喜欢我们叫他院长，他让我们叫他爷爷，但是我觉得很别扭，那天，我趴在围墙边上，看着院长在洗手，殷红的血从他的手上被洗刷，顺着下水道流走了。

　　我看到后，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便回了宿舍。等我回去睡觉时，突然发现小九也不见了，他一向孤僻，跟我们都合不来，所以他不见了我也不是很在意，倒头就睡了。

　　现在看来，小九那天居然是去杀人了，真是可怕，那院长呢？他在干嘛？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说，只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小九进了监狱，这下子可把院长害惨了，所有的媒体都开始报道这件事，我们院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大家都在指责院长教导不善，真是可笑，院长收留了我们，将我们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能正直地长大呢？

　　无论如何，我和文铮已经能够自己独立生活了，那之后，我偶尔回去，见至善院一年比一年萧条，而文铮，他从没有回去过。

　　我没读过什么书，只能在送水和送气公司谋个差事，每次累的大汗淋漓之时，想想文铮，我便觉得不那么累了。

　　我有一个秘密，从没有对谁讲过，我喜欢文铮，是兄弟的喜欢，也是爱人的喜欢，更是一生相伴的喜欢。我常常想，什么时候能，我能告诉文铮这个秘密呢？

　　可是我好像晚了，文铮遇到了他喜欢的人，那个人叫秦崎，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哦对了，文铮就在那家地产公司工作。我看着秦崎的高级西装，看着他那张一看就很有钱很有修养内涵的脸，羞愧地将头埋了下去。

　　我后来想，这样挺好的，文铮那么优秀，怎么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爷爷走了，奶奶也走了。

　　再后来，秦崎也走了。

　　他走的很突然，是车祸，当时文铮也在车上。

　　幸好文铮没事，我邪恶地想，至于秦崎死了，跟我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但是，文铮有事，他开始变了，一开始是性情大变，他以前也不爱说话，但是那种腼腆的不爱说话，现在，他心中像是藏了很多事，无端地让人觉得多了很多城府，秦崎的产业都留给了他，他开始变得很有钱，但是他好像并不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文铮笑了。

　　有一天，他找到我，说希望我能帮个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原来是在帮小九脱身，小九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流感的源头。

　　那段时间，流感闹的很厉害，别人都说像是瘟疫，我不知道这和小九有什么关系。

　　小九看起来很憔悴，他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叫薛铭。

　　文铮不知从哪搞来了枪，至善院外面都是人，我从来没见过这副阵仗，但是我不能怕，我守在门口，身后便是大堂，大堂里有文铮，我不能后退。

　　好一番枪林弹雨后，小九突然在薛铭的怀里消失了，接着，文铮像是失控了，对着薛铭大喊道：“到底怎么才能救他，告诉我！快告诉我！”

　　虽然文铮说的不清不楚，但我依旧听懂了，他想救秦崎，他一直想救秦崎，可是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救得回来呢？

　　那一刻，他脸上带了面具也终于撕碎了，他的克制，他的隐忍，终于在这一声声的嘶吼中狰狞了起来。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文铮很可怕，但我却觉得很欢喜，因为，他终于做了他自己，不用任何伪装。

　　薛铭怔怔地看着空中，像是目送小九，他没有理会文铮。

　　文铮便上去勒住薛铭的脖子，一直在说，把那个东西给我，快给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响了，完了，我想，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薛铭宁愿死也不想交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最后一刻，有很多子弹都打在了薛铭的身上，文铮却毫发无损，因为他将薛铭挡在了胸前，我呢？

　　文铮将我藏在了一条暗道里，是奶奶天天都要参拜的那尊观音菩萨的佛像后面，我在缝隙里看到薛铭的尸体，留着汩汩的鲜血，躲在他后面的文铮却消失了，像方才的小九一样。

　　我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文铮却不见了，或者说，他回来找过我一次后，便再也不见了。

　　我想，他大概是找到了救秦崎的方法，为之努力去了。

　　此后二十年，很多事情都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就连我，也娶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儿子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我有些紧张，在家里连烟也不敢抽了，说话也小心翼翼的。他有些瞧不起我这个爸爸，呵，再怎么瞧不起，我也是他老子。

　　就在这一年，文铮出现了。

　　他看上去老了很多，比我还要老，我差点认不出他，等他叫我“大华”的时候，我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这是文铮啊！

　　我已经一把年纪了，那些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就随风远去，可是这一刻，我还是紧紧地将文铮搂在了怀里，就像薛铭当时搂着易小九一样，那是纯粹的爱，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人事怎么变迁，都好好地放在心里，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爱。

　　文铮说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我问他，办完了呢？

　　他说，办完了，我就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

　　那天，他带我去了一个小区，那个小区已经很旧了，是他之前跟秦崎住的地方，我知道。

　　他上了天台，说跟人有约。

　　他再也没有下来。

　　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或许是跟秦崎在一起。

　　我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也再没有人可以告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