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59、第五十九章

　　西城理工大历史悠久，建国后便已经成立了，此后师生奋发图强，校风优良，早已是国家985、211重点建设大学。
　　校园里风景优美，有三处人工湖，一处自然湖泊，名为天光湖，有湖自然就有桥，天光湖上横亘两座古朴的木桥，美其名为情人桥，桥边杨柳依依，水草丰茂，站在桥上可以看到理工大最著名理工楼与艺术楼，向来是约会联谊的好去处。

　　贺天毓跟在淘淘后面，抬眼便看见桥上翩翩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普通的藏青棉袄，黑色长裤，理着男生最普通的短头。
　　但就这么远远一眼，贺天毓就想到了小时候王易霓教他读的诗经，里面用来形容男子的那些诗句。

　　比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比如“羔裘如濡，洵直且侯”，比如“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男人，他随意地往桥上一站，便是最美好的一道风景。

　　贺天毓赶紧用手抹了抹自己偏分的头发，接着又看了看自己蹩脚的喇叭裤，还有秋衣的袖口，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同意淘淘的请求。
　　“淘淘。”男子冲淘淘伸出手，笑得祸国殃民：“过来。”

　　淘淘丢开贺天毓，一蹦一跳地扑进了男子的怀里，语气娇嗔：“你画完了？你都一星期没理我了！”
　　男子点了点头，他宠溺地摸了摸淘淘的脸：“对不起，我忙。”

　　淘淘狡黠地一笑，转身拉起贺天毓的手，介绍道：“哥，这是我男朋友，小何。”接着，她挽着贺天毓的胳膊，甜甜地说：“这是我哥，贺钧。”
　　贺天毓眼神一滞：“是加贝的那个贺，千钧一发的钧吗？”
　　“小何猜的挺准。”贺钧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看向淘淘：“这回，可别再欺负人家了。”

　　“我哪有。”淘淘笑的有点尴尬，她跳到两人中间：“走走走，小何说晚上请吃饭，哥，快上车，我带你们。”
　　“我就不去了。”贺钧退缩地将手揣回兜里：“我要去图书馆。”
　　“别啊。”淘淘拉着他的袖子，顺脚踢了贺天毓一下：“小何，你说呢？”

　　贺天毓依旧沉浸在震惊的情绪当中，他慢慢地走到贺钧面前，看着对方年少意气的面庞。
　　突然，他郑重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眼前尚未经世事沧桑的父亲。
　　这番阵仗，倒叫贺钧有些不知所措，他被抱得很紧，推也推不得，便疑惑地看向淘淘。

　　淘淘心中一惊：我运气这么好？随手捡个男人，这个男人他......他居然就喜欢男人？
　　她上前将贺天毓拉开，赔着笑脸道：“看来你俩一见如故啊，以后不用担心跟大舅子关系不好了。”

　　贺钧正了正贺天毓的衣领，无奈道：“我晚上去就是了，但是我现在真的要去图书馆。”
　　“我也要去！”
　　“我跟你去！”
　　贺天毓和淘淘同时开口。

　　贺钧哭笑不得地张了张嘴，他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你们跟我来吧，记得要保持安静。”
　　两人点头如捣蒜，于是，贺钧像护鸡仔的老母鸡一样，领着两只小鸡去了图书馆。

　　理工大的图书馆一直很豪华，即使是早在八十年代，也动用了当时最顶级的资源装修，馆内的藏书更是浩如烟海。
　　图书馆一共六层，每层的南面都有一个一百平米左右的自习室，贺钧直接走到一楼的自习室，找到自己放书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的对面有一个文静秀美的女孩，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散的马尾，有一种漫不经心地慵懒与文艺，女孩与贺钧一样，穿着朴素的藏青色棉袄，却衬得脸如雪般洁白，像块精致典雅的古代环佩。
　　她看到贺钧坐下来，便笑着递给他一个保温杯。
　　贺钧打开来，是一杯咖啡，香气四溢，他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淘淘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他左边，贺天毓默默地坐到了贺钧的右边，两人各拿了一本书，遮住了脸，并心有灵犀地在贺钧身后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一齐严肃地看向贺钧。
　　“嗯？”贺钧刚翻开书，看到两人质问的表情，便笑着说：“这是我同学，你们叫她小佳就可以了。”

　　淘淘知道这个小佳，是贺钧的同班同学，也是艺术系的系花，在西城理工是一枚既低调又响当当的大人物，但她想，既然行事低调，那些广为流转的校花照又是怎么来的呢？还不是小佳自己配合，真是又当又立，淘淘暗地里呸了一声。

　　而贺天毓在心中念了几遍“小佳小佳”，贺钧叫的这么亲热，八成有一腿，再看看小佳本人，如此娴静温柔，显然不是王易霓，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的爸爸背叛了妈妈，于是便用书遮住脸，偷偷地观察贺钧与小佳的一举一动。

　　“嘿！”淘淘朝贺天毓扔了一个纸团。
　　贺天毓压低声音，隔着贺钧望过去：“怎么了？”
　　“你是我男朋友，你坐他旁边干嘛？”淘淘怒不可遏，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情敌，这男男女女，特别是这个小佳，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我坐这儿舒服。”贺天毓又往贺钧身前蹭了蹭。
　　“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滚过来。”淘淘阴恻恻地笑。
　　贺钧耳边不得清净，他坐直身子，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随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介意出去玩吗？”

　　“好啊好啊。”淘淘兴奋地搂着贺钧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吗？”
　　“不是。”贺钧摇头：“你们两个，吵得我头疼。”
　　贺天毓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不......”

　　淘淘本不想出去，此刻转念一想，便拍了拍贺钧的背：“好，哥，吃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什么？我不走。”贺天毓一边抗议一边被淘淘大力拖出图书馆，引得人人侧目。

　　两人出来后，淘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贺天毓一遍，她用手摸着下巴，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贺天毓在心中腹诽：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勾搭我爸爸。

　　“哎。”见他不回答，淘淘叹了一口气：“不管你是谁，你一定得帮我，我不能再等了。”
　　“你才多大。”贺天毓不解：“年纪轻轻的，怎么天天都想着谈恋爱，不能想想读书吗，你看，你看贺大哥，他......”
　　“闭嘴！”淘淘吼道。
　　“哦。”贺天毓乖乖地噤了声。

　　“好了好了。”淘淘拉着他上了车，低声道：“我们要重新制定策略。”
　　“你不用上学的吗？”贺天毓疑惑道：“整天在外面瞎晃，你爸妈不会打断你的腿吗？”
　　“你最好祈祷我双腿健全，不然我踩不了刹车，我们可就假戏真做，真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淘淘姐最美了，又可爱又善良，不会这么对我的。”贺天毓笑的比西瓜还甜。
　　淘淘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贺天毓的笑脸，突然开口：“我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你了，你还别说，你跟钧哥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呢。”

　　废话！贺天毓心里想，父子俩能不像吗？接着，他又是一愣，他不是贺钧收养的吗，难道是长期住在一起，会越长越像。
　　那些随着王易霓和贺钧死去后，被烧成灰烬的疑团，再次死灰复燃，他到底是谁？贺钧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过。”淘淘接着开口：“还是有些不一样。”
　　贺天毓不放过任何一条蛛丝马迹，神情紧张地问道：“怎么？”
　　“气质不一样，钧哥是风雅才子，你是地痞小流氓。”淘淘说完便不顾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贺天毓：“......”

　　为了等贺钧，淘淘开着车绕着学校转了好几圈，贺天毓在后座上昏昏欲睡，每次打盹之际，他都用力掐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敢睡，他怕一觉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三个多小时后，淘淘看时间差不多，便在前方调了个头，回头对满眼红血丝的贺天毓说：“你怎么困成这样？”
　　贺天毓努力睁着眼睛，虚弱地摇摇头，不想多说。

　　车子掉头后，淘淘轻踩油门，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开了出去。
　　“奇了。”淘淘笑道：“同学们也太懂事了吧，知道我要约会去了，全都退避出行，哈哈哈。”

　　贺天毓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向前方马路，一片坦途，路灯规整地向远方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一阵寒风吹过来，车窗“吱吱”作响，他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沉声道：“下雪了......”
　　“呀？”淘淘很兴奋，她笑道：“我还从来没有看过雪呢！”

　　窗外，无尽的黑色马路上空，是漫天银白的大雪，一辆车孤独地行驶在空旷的天地间，车内，两人的脸色慢慢地变得难看起来。
　　这样铺天盖地的死寂，让淘淘有些发慌，她将油门踩到底，嘴唇轻抿：“我已经开了十几分钟了，按理来说，三四分钟就应该到校门口了。”

　　空中的白雪里开始掺杂了些灰黑色的不明物，贺天毓摇下车窗，在寒风中颤抖着伸出手，掌心有些柔软冰凉的物体。
　　他将手拿进来，用手指拨了拨，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灰，像是......文铮死的时候化成的灰烬，或是，易小九化成的灰烬。

　　他遇到贺钧后放松的精神瞬间又绷紧了，这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就像宿命，无论他怎么逃，都避不开。
　　淘淘强压着深深的恐惧，坚持握紧方向盘，她生长在城市，还从没有在这么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开过车，深入骨髓的死寂，这样没有终点，没有目的地的车程。

　　一阵冷风灌进来，她扭头对贺天毓吼道：“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快关窗！”
　　贺天毓没有理他，而是像中邪了一样，呆呆地望着空中。

　　淘淘生气地重新看向前方，却感觉突然有一道黑色的阴影略过眼前，她控制不住车速，这条道路又狭窄，躲无可躲，即使急忙踩了刹车，车子还是失控了。
　　“砰”的一声响，车撞上了旁边的一台路灯，贺天毓被震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淘淘尚有神志，她见只有车头被撞地凹了进去，便赶紧开门下车，手忙脚乱地将愣怔的贺天毓扯了出来。

　　“我好像撞到人了。”淘淘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怎么办？我撞到人了。”
　　贺天毓强打精神，他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任何活物，便开口道：“别着急，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淘淘将贺天毓安置在路边，然后一瘸一拐地拖着脚步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都没有。
　　大雪纷纷扬扬，洒在大地上，淘淘哆哆嗦嗦地坐在贺天毓身边，沉声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贺天毓不知道，他疲惫地合上双眼。

　　“你别睡啊？”淘淘急了：“我们出不去，如果你再睡着，会冻死在这里的！”
　　她站起身，用力地将贺天毓架起来。
　　无奈对方一米七八的个，让一米六的她有些吃力，正为难时，旁边有个人搭了个手，将贺天毓扶了起来，淘淘舒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了！”

　　等等......
　　淘淘耳边刮过呼呼的风雪，一颗心险些要跳出来，这里不是没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