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23、第二十三章

　　文铮看着眼前的男孩站在原地，眼神涣散，一动不动，与他平时见到的小九很不一样。但他也没追问什么，只是自然地让出一条道，语气平常：“怎么了？先进去把血洗洗。”

　　贺天毓恍惚地点了点头，顶上是一片黑压压的夜空，夜空下的这片疯狂而迷幻的世界，像是古老神话中放逐恶魔的囚笼，以魇为牢，永生永生，不得超生。

　　文铮坐在棕黑的皮沙发上，贺天毓坐在他旁边，刚洗完澡的头发仿佛还氤氲着水汽，两人静静地盯着电视里的国际新闻，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你是谁？”文铮的嗓音尽管低沉的有些严肃，却又透露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然。
　　“我不是他，你不是知道吗？”。贺天毓疲惫地笑了笑，刚刚那一段夺命马拉松长跑让他现在浑身酸痛。

　　文铮眉毛微微一挑，显然是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坦诚：浑身是血的用小九的名义住进来，却还能做的如此心不惊肉不跳，这样混不在意又有些无赖的态度，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只要一想起来......语气就不自觉变得温柔的人。

　　文铮轻声笑了笑，神色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不常回这里，电视机的的柜子下面有现金，你用得着就拿，不过你出门要当心，我看到外面的警卫......好像在找人。”

　　“嗯。”贺天毓随意应道，他只觉得两只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整个人困的意识全无，于是往后一倒，彻底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金光破云，阳光普照。

　　贺天毓踮着脚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客房走到大厅，一眼就瞅见了文铮西装革履的背影，他自觉有些无趣，便轻咳了一声。

　　文铮的后脑勺上好像长了眼睛，他不紧不慢地对着眼前的大屏电视开了口：“吃了饭再走吧。”

　　贺天毓讪讪地走到离文铮五米开外地餐桌前，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不知道是谁做的，味道虽然还行，但是比起薛铭来说，那还是差的远。

　　文铮的眼睛还是没有看过来，他只简单地问了问贺天毓如何打算，并表示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他：“上次院长葬礼的时候我给过你一张名片，上面有号码。”
　　说完这句话，文铮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他抬起骨节苍白的手，看了看表：“玄关处有一台新手机，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贺天毓看着文铮的背影，先是愣了愣，接着，他半是震惊半是佩服地摇了摇头。从前，他总觉得薛铭瞒了自己很多事情，让人很看不透，直到他遇到文铮。
　　明明是跟张唯一模一样的面孔，但神韵与作态又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文铮气定神闲地跟他闲话家常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论起城府，薛铭甚至不配给文铮提鞋。

　　躲过警卫的追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贺天毓站在鹿苑山庄外高大的梧桐树边，看着山庄精巧的雕花小门前站了好几队的警员，热闹非凡。
　　谁能想到他们追捕的对象早已逃之夭夭呢？贺天毓得意地笑了笑，戴上帽子转身便融了人流里，身后隐隐约约传来120急救车的声音，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加快步伐，往文远街的方向走去。

　　文远街13号，没有酒吧，没有薛铭，只有一台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还有被砸过的痕迹。
　　门前是一台崭新的自动贩货机，日头太毒，照的贺天毓有点发晕，他也不知道额上的汗是热的还是冷的，只胡乱的满脸抹了抹。

　　这汗有点辣眼睛。
　　还有些不吉利。

　　贺天毓一边抽着眼角，一边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要债的恶霸。
　　毫无疑问，恶霸们肯定也是找到文远街13号，结果根本没找到人，于是就在附近蹲守。而另一边，不知情的、涉世未深的、天真无邪的贺天毓也找到了这里。

　　这下好了，贺天毓一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易小九和薛铭这对狗男男倒是走的干干净净，留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新仇旧恨，都报应到我身上来了。

　　“小子，吃饭没？”佛哥依旧笑的很佛，他身后兄弟的演技显然逊色的多，嘴角虽然也咧着，但可以看出，笑的相当勉强。
　　贺天毓沉默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他本来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脱身，接着，他看了佛哥一眼，又开始感叹，佛哥的牙好像又白了许多，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牙膏，如此，思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烈日的旷野下疯狂的奔腾。

　　佛哥看着对方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眼神舒展，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并用手指向了自动贩货机。
　　“这是？”他摸了几圈光洁的大圆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佛哥身后有个新来的小弟叫阿炮，身材精瘦，天生卷毛，头发又剪的短，像个钢丝球。他有些不懂，佛哥昨天半夜已经单独来过一次，怎么今天一大早，又叫了连他在内的几十个人在这里蹲守着。

　　蹲就蹲吧，现在人来了，不应该直接开干吗？眼前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难道是什么隐藏的狠角色？

　　不能为大哥冲锋，也要尽力为大哥分忧，阿炮看了看贺天毓的动作，认真地想了想，大胆猜测道：“这是渴了？”。
　　贺天毓闻言，赞赏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原来是渴了。”佛哥亲热地将手抬起来，想搭在贺天毓的肩膀上，无奈身高差距太悬殊，他费了半天劲才将手搭上去：“渴了怎么能喝这些垃圾玩意儿，跟哥走，哥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贺天毓：“嗯......？”
　　这是什么魔幻剧情？

　　“放心吧，不弄你，咱们江湖人光明磊落，不玩那些阴的，要真想弄你，你还有命站在这里？”佛哥颇有些不屑地笑。
　　这话有些道理，但这事......不管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贺天毓把脑子一扔，就上了佛哥的车......

　　温泉池里，吃饱喝足的两人背靠着池壁，相对而坐，身后各有一个围着淡紫色薄纱充当浴巾的女侍者。
　　佛哥刚吃完几个酱肘子，酒肉酣畅，正颇为自得地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剔牙，贺天毓慢腾腾地游过去，脸上挂着无邪的笑：“佛哥，这饭也吃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我该走了，我们家家教严，不许我在外面过夜。”

　　“吃饱了？”佛哥皮笑肉不笑。
　　“撑得不行！”贺天毓特意亮了亮自己大了个一圈的肚皮，不得不说，佛哥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顿饭确实是实打实的好饭。
　　“行。”佛哥挥了挥手：“走吧。”

　　“啊？”贺天毓表示不解
　　“怎么？舍不得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此地一别后会无期！”

　　走出佛哥金碧辉煌的会所，贺天毓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此时此地，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

　　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在寻找中度过，他们不断寻求自己存在的痕迹。身边的父母、爱人、日常社交，都让人在烟火凡尘中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而人生的价值与理想，则力图在人类历史的纵向延长线上添一笔，才有不枉此生的死而无憾。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知，还怎么指望他迈开腿走前方的路呢？
　　如果这场梦足够长，他很快就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是不是，你看看......”
　　“带着帽子，看不清.......”
　　“就是吧！跟电视上一模一样。”

　　两个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站在街头，眼睛不住地瞟向贺天毓，正小声地交谈着。
　　情况不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驻足侧目，贺天毓心中有些焦躁，他沉声压低帽檐，飞快地跑了起来。
　　广场中央的银幕上，端庄的女主播正眉头紧锁，播报着一则新闻：嫌疑人易某，十五岁时曾因过失杀人罪服刑三年，于上个月13号刑满释放，今晨9点整，当地警局接鹿苑山庄保安队队长报警，据其提供的监控视频显示，易某涉嫌故意杀害出租车司机李某，现逃逸在外，群众若有线索，切忌擅自行动，务必联系警方.....

　　几天后，城郊的高架路上驶过一辆载着砂石的大货车，而高架桥底下，贺天毓正躺在一条破旧的木头长凳上，他抓了抓被尘土染的灰白的头发，望了望前方。

　　“九哥，我今天来晚了。”远处的阿炮像一枚发射中的子弹，边跑边喊：“今天要债的不配合，害我耽搁了。”
　　贺天毓打开地上的外卖袋子，用手随意地翻了翻：“怎么没有杏仁霜露？”

　　“卖完了，双皮奶也好吃，还有烧鹅，我排了两个小时队呢！所以要债去晚了，那小娘儿们正打算出门，幸好被我逮住了！”
　　“嗯。”贺天毓两耳放空，懒懒地开始扒饭。

　　他小时候学语文，曾经看到过丧家之犬与道尽途穷这两个成语，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念起来也就是嘴皮子动了几动。
　　直到被全城通缉，方圆几千里却无一寸立身之土，也无一个可依托之人，他才意识到，有些词，真是非有切身体会不能解其深意。

　　阿炮是佛哥派来的，本来是管贺天毓一天三顿饭，其余的没有，但阿炮看贺天毓实在没地方去，就干脆两人一起挤在城郊外的破筒子楼里。
　　“哥，你说这小娘们儿是不是太烈了，我要不是急着给你送饭，我肯定弄她！”阿炮用手肘推了推贺天毓：“九哥，想什么呢？”

　　“嗯？你继续说。”贺天毓不是很理解阿炮对自己的亲近，不就是迫于形势一起挤一张床嘛，至于一口一个哥的叫吗。
　　“哦我继续，就是九哥，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出来，最近城里闹流感，好多人戴口罩，不过这样也好，我估计再过段时间别人就把你这件事给忘了，我有个兄弟在北城，要不你去那里避避风头？”

　　贺天毓不喜欢待在筒子楼里，一层楼十几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空气不流通，烟酒味令人作呕。
　　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来，他出门上个厕所都要带上口罩，还不如来天桥下呼吸新鲜空气。

　　将烧鹅腿的骨头吐出来，贺天毓缓缓地开口：“我让你去文远街13号看看，你看了吗？”
　　“看了，九哥！真是绝了！难怪我前几次都没看到什么，原来他只有晚上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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