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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翻云覆雨十三寨(四) ...

  •   阴郁的天压抑又沉闷,鱼儿腿脚不便,跑出城外已是气喘不停,初春的寒风依旧砭骨,路上泥泞,弄脏了雪白的靴子。

      鱼儿一路往前跑,眼下四顾,就怕错过了什么。她满心委屈,又不知委屈从何处起,只知这一腔惊惶,是因恐会离开那群人而生。她知自己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一别,许是一生。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无脑的就追跑出来。若待在那户人家里,无疑是能回到那安稳的日子里的。

      鱼儿断断续续的跑,不知跑了多久。阴云蔽日,估摸不到时辰,累了停下来时,两边是漠漠农田,衣衫湿透,也不知是汗水浸的,还是薄雨淋的。

      天色暗沉,人烟寥寥,鱼儿擦了擦面上的水珠,抬脚正要往前走,忽见前边田里游出来一条黑蛇。

      这东西漆黑细长,盘旋扭动着身子,游到了道路正中,便盘成一团。

      远远看上去只像是一团黑色的麻绳,然而鱼儿万做不到这样安慰自己。

      她怕蛇,怕到几乎见了要晕厥过去。

      鱼儿见了毒蝎蜘蛛一类的都不怕,只这扭曲着前行的蛇,一见了便手脚发软,心窝里泛凉。

      此刻,她臂上寒毛已根根竖起,额上冷汗淌颊而下。

      鱼儿望向去路,多耽搁一分,她便离他们远一分,若越不过这条蛇,她便只能永远停在这里。

      鱼儿向两边望了一望,道路并不宽敞,这么点距离,她不敢从旁边绕过去,总觉得那蛇能瞬移似的,从旁边跑过去,那蛇直起身子就能咬到自己,而从农田里过,便更不敢了,这蛇便是从田里出来的!

      鱼儿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拖着起着恶寒的身体往前跨了一步,立刻便因着无边的恐惧,喉咙里不自禁的低低呜咽,她紧抿着双唇,这呜咽便近似幼兽的哀鸣。

      望着前路,鱼儿又焦急又心惧,对着横亘在路中央的黑蛇低喝道:“你,你走开!”

      “你走开!”

      往前踏了一小步,身子又不由自主的缩回去。

      僵持片刻,那黑蛇竟朝她游来,鱼儿立刻着了慌,她甚至不敢回转了身跑,只敢一步步倒退。直到那黑蛇喷吐黑色的蛇信,她便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能短促急乱的呼吸。

      这黑色扭曲的身影与那只撕扯她娘亲衣衫的毛绒大手是她人生之中的两大噩梦。

      偏巧这时前路一道身影策马而来,马蹄声疾,先还只是模模糊糊的身影,顷刻间便能瞧清身形,竟是离去已久的清酒。

      清酒勒住缰绳,手出如电,一道疾影射向这黑蛇,竟直接将这黑蛇脑袋砸的粉碎。

      蛇身仍在扭动,鱼儿看了一眼,清酒扔来的是一颗栗子,栗子深深嵌入土内,砸碎蛇头,压着蛇身。鱼儿匆匆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身子还往后退了退。

      清酒驭马缓缓上前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没见到那主人家?”

      鱼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两手抓着包裹的带子,张口了两次,方才微声道:“我……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们。”

      “跟着我们?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清酒失笑。

      清酒救鱼儿,不过顺手,也有询问鱼儿十三寨消息的打算,可不曾有过一点要将她带在身边的念头。她们一群江湖游客带着个小丫头做什么。上次厌离问她,她便思量好了,也算是好人做到底,把她给城里一户好人家养着就是了。

      寻了个老实人家,怎的他们才离开一天,这小丫头就跑了出来。

      马儿不安分,往前走动,越过了鱼儿。鱼儿小跑着才能跟着:“我,我可以给你们做饭。”

      清酒笑道:“我一向爱自己做。”

      鱼儿咬了咬唇:“我可以浣衣。”

      “客栈里大都有专人浣衣。”

      “我……”鱼儿拉住缰绳,眸子里是害怕被拒绝而积蓄的恐慌:“我可以给你牵马。”

      清酒垂眸看她,她的眼眸深沉又冷冽,仿佛有窥破人心的魔力:“小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一家子是个清白厚道人家,会好好照顾你,日后吃穿不愁。我们是江湖游士,四处漂泊,身边危险重重,说不准哪天便身首异处。你不在那安逸地方待着,偏生要跟着我们过这样餐风饮露,时时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想要……”鱼儿收住了要出口的话。鱼儿生性聪颖,知道自己所言太过苍白,就一个生人来说,叫别人如何不起疑。可怎样才能让清酒答应呢?鱼儿心思急转,忽而断续说道:“今天那里是安全的地方,有照顾我的人,有遮风避雨的房屋,然而谁又知道会不会出来另一个翻云覆雨十三寨,另一伙山贼,抢了我的房屋,杀了我的家人,枷锁困着我,鞭子抽打我,干了活要打,不干活要打,他高兴要打,不高兴也要打,我今天是个人,或许明天就只是只畜牲,我……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我何时睡,何时起,去哪里,做什么,我想要自己决定。”

      “哦?”清酒拉长了语调,饶有兴味。

      鱼儿深吸了一口气,以往一直不敢直视清酒,只这一刻,她知道不能太畏畏缩缩,便仰头强迫自己直视着她的双眸:“你,你说过我根骨奇佳,我想跟着你学武。”

      清酒微一扬眉,笑道:“要拜师,五湖四海那么多名门正派,这些身手高强之人你不去寻,反倒来找我这无名小辈?”

      鱼儿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清酒笑道:“说的也是。”

      “而且,你们轻而易举就制服了那个人,你们功夫一定也很好的。还有……”鱼儿道:“我还没有报你的恩,所以,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们。”

      清酒久不言语,似在思索,她座下的骏马绕着鱼儿缓缓踱步。烟雨微风,衣袂飘动,如墨缎的发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雪白的流苏轻晃,她是个清秀出尘的人,此刻在濛濛雾雨中,又生出那天月夜之中的飘缈似仙,如梦如幻般的不真实感来。鱼儿蓦然紧张起来,心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一下一下急急的跳。

      良久,清酒道:“答应你不是不可以,但是……”

      清酒眼眸一压,眉眼便如出鞘三尺的利剑,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凌厉气势来:“我们收人,一讲机缘,二讲诚意。如此,天黑之前,你若能回宁城,找到来悦客栈,我便允你。”

      鱼儿大喜过望:“真的?!”

      “若是赶不回来,便乖乖的回那主人家里去。”话语一了,清酒调转马头,一夹马肚,朝宁城而去了,竟真留了鱼儿一人在这,让她自己回城。

      鱼儿立在烟雨中,瞧着远去的身影,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薄雾中。

      宁城离此地十多里的路,离关城门也只剩一个多时辰了,若是个成年人跑两步,要赶到也得吃些力,更何况是腿脚不便的鱼儿,她追过来时已费了许多气力,如今力竭之身,这十几里路要赶回去,十分艰难。

      凉凉的雨丝落在鱼儿面颊上,伴着汗水一起滑落,鱼儿垂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抿了抿嘴,弯下腰捏了捏小腿,再起身时便跑了起来,身影在雾幕之中趔趄着远去。

      日暮时分,雨消雾散,天幕依旧暗沉,只有西边与地交汇之处方显出一团淡红的光芒来。

      鱼儿额上冷汗如豆,喉咙里一呼吸就刀割一般的疼,铁锈之味盈满口腔,两腿已经发软,如踩在云上,往前走两步着实煎熬,随时都能虚脱昏过去,便是如此的走进了来悦客栈。

      那座上的人站起朝她走来,眸子里讶异,而后摇着头转为笑意。

      鱼儿喉咙里火烧一样,只能断断续续的说:“我,我找到你了……你答应我的……”

      见到了人,鱼儿身心一松,眼前发黑,直挺挺的往前扑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时,听得有人模模糊糊的说:“小丫头性子硬的很呐!”

      鱼儿睁开眼眨了眨,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些,听到头上一道清朗的声音:“哦?小鱼儿醒了。”

      鱼儿立刻起了身来,只见花莲抱臂靠在床边。莫问坐在床畔,一手握着她的脚踝。自己伤了的那条腿裤子被撸到膝弯处,膝盖和脚踝处扎了不少银针,鱼儿陡一见吓了一跳。

      鱼儿四处寻觅清酒的身影,见清酒三人从外间进来。一见到清酒,鱼儿方才安下心来,相信城外相遇与许诺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清酒似笑非笑:“这十多里路还真给你跑了回来。”

      清酒本是算定鱼儿回不来,想让她知难而退,回去那户人家过安生日子,回了城便让花莲去鱼儿身后悄悄跟着。鱼儿找到客栈,花莲也一路跟着回来。鱼儿晕倒后,花莲告知众人:“小鱼儿可真是一里一里跑回来的。”

      众人方知其韧性卓绝。

      鱼儿抓紧了被褥:“那我可以跟着你们了吗……”

      清酒叹了一口气:“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你若想跟着,便跟着罢。”

      靠在床边的花莲忽然俯首朝鱼儿而来,一双俊美的笑眼好奇的打量她:“缘由我都听清酒说了,小鱼儿为什么想要跟着我们?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投靠我们,万一被我们卖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岂不是很糟?”

      屋内五人都在,五双眼睛或随意或探究的注视着她,只见鱼儿看着清酒说:“我觉得她是好人。”

      “好人?”花莲双眸睁大,竟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鱼儿说的有多认真,他笑的便有多欢,其余几人到是都面色正常。花莲几步转到清酒身旁,脚步又轻又快,像没点地一般:“小鱼儿,你是因为她这张脸还是因为她做的几顿饭,就如此夸她!”

      末了,花莲又打趣清酒:“清酒,你这张面皮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花莲手中的折扇点着屋内几人:“我们这群人中论坏,她可是头号,她啊,心肝肠子都是乌黑的。小鱼儿,可不能给点饵就咬了勾。你想想,她若是好人,为何不直接把你接回来,而是将你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让你跑这十多里急急慌慌赶回来,差点伤着,你看,她是不是坏透了。”

      清酒笑着,并不反驳,一身素衣,格外雅淡。

      鱼儿垂首,有些怕看到她这样的笑,让自己心慌的紧。

      “她救了我。”

      “她一时兴起救的人可多了。”花莲又压低了声,状似恐吓:“自然,她一时兴起杀的人也多的很。”

      鱼儿对这群人并不是知根知底,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朝她走来,她犹如神明,温柔的让她同桌而食,她便会永远记住她的恩情,她知道这世上很难用好人两字来概括一个人,她只是言语贫乏,便只会说:“她是好人。”

      花莲笑意不止,十分开怀:“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太倔。”

      厌离摆了一下拂尘:“你好好休息。”

      鱼儿很少与厌离交谈,见她直接对自己言语,不免紧张,连忙回道:“嗯!”

      厌离转身出了房间,清酒跟在她后面也离开了。

      莫问正拔着鱼儿腿上的银针,叮嘱道:“以后不能再这样勉强自己身体,若有下一次,你这腿就别想好了。”

      鱼儿本望着房门,闻言一怔,心头雀跃,小心翼翼的求证:“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她本以为自己腿坏了,只能一直这样瘸下去的,并不是不能接受,总免不了难过,毕竟有谁愿意自己一辈子是个瘸子。

      花莲折扇敲着手心,笑说:“这世间就没有她治不好的病。”

      莫问收了银针:“日后注意些就行。”

      来悦客栈三楼是客房,二楼是茶楼,专供客人喝茶听书,客栈地偏,时辰又晚,此处也没什么人。

      厌离和清酒坐在靠着栏杆的一桌,清酒给厌离斟茶:“你方才就有话说,说罢。”

      厌离清瘦的身子无论何时都挺的笔直:“你兴起救人也就罢了,如今又怎么改变主意将她留下,往后寻找美人骨,带着这么一个丫头多有不便。”

      “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厌离难得显出一丝笑来:“我听了麟趾说起你拦着这小丫头复仇的事,怎么?你是觉得她和你很像,所以动了恻隐之心,要学师祖和苦缘大师?”

  • 作者有话要说:  虐妻一时爽,一直虐妻一直爽(清酒:我没有!ヽ(≧Д≦)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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