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15、第八季 染血的霜季（下）

　　是夜，西克斯走出营帐。夜风送来了寒意，他又披了一件外套，尽管如此，在空旷的平原上，肆无忌惮的冷风还是让他打了个喷嚏。

　　营帐周围，士兵们来来往往，繁忙依旧，在为明天的作战做准备。

　　西克斯信步走在各个营帐周围，看着营火把士兵们的脸照得红红的。前面，马儿们都被集中在了一起，严加看管，马车上装满了粮草和弹药，这些都是获得胜利的保障。

　　他抬头望望天空，暮色下的天空显示出的是深邃的墨蓝，没有一片云，星星不知疲倦的闪烁着，连月亮也散发着清冷的光，和地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西克斯不觉停下了脚步，怔怔地仰望着，心里突然涌现了一丝感慨，这旷古的战场经历了几天的厮杀之后，又将归于平静，就好像过去的惨烈不曾存在一样，硝烟被风吹散，鲜血被雨洗净，月光仍然一如既往地照耀大地。也许这场战役不会留存在大地的记忆之中，但是它会留存于人类的历史里，永不遗忘。西克斯不禁嘲笑自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他想起了格丽西亚，渐渐的，嘈杂的人声好像变远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也有了牵挂了，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美丽的脸庞，温柔的话语，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张口双臂拥抱自己，在他绝望的时候极力安慰自己，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可是直到现在，西克斯仍然不能确定自己对格丽西亚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爱情对他而言太虚无飘渺了。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一想起格丽西亚，他的心底就会浮现出温暖的感情，脸上就会忍不住荡漾起笑意，为了她，他希望可以把世界呈现在她的脚下，他相信，这是一个男人可以给予一个女人的最好的东西。如果这就是爱的话，他愿意相信，无条件的。

　　西克斯就这样将自己笼罩在思念之中，他不知道，与此同时，相同的月光下，格丽西亚也正在做相同的事情。

　　月光将大地上所有的一切染上了霜色，白色的光照进屋里，也为屋里的摆设抹上了一层雾气。格丽西亚拿出了西克斯的镀金纽扣，凝视着，金色的纽扣泛出白色的寒光，她觉得这样的话好像可以让焦躁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了。

　　现在西克斯在做什么呢，格丽西亚默默想着，她有些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只能在一边无助地祈祷，却什么也做不了。在西克斯落难的时候，也只能安慰而已。如果，自己能够有力量的话，如果自己能够稍微帮上西克斯一点忙的话，就好了。格丽西亚闭上了眼，把纽扣放到了唇边。
　　希望他一定要活下来，回到自己身边，格丽西亚反复默念。

　　夜空下，彼此思念的两个人，也许只能无眠到天亮。

　　正当西克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把他带回了现实，他转头看了
　　看，原来是不远处的马车边，几个士兵好像在争执着什么。

　　既然看到了，西克斯也不打算放任不管，他径直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西克斯皱了皱眉头，问道。

　　三个士兵看到是西克斯，马上惶恐地行了礼，其中一个回答道：“是这样的，将军，刚才我们在清点物资的时候，发现这几辆马车装的不是大炮实战用弹药，而是练习用的空包弹，现在正在想要怎么处理。”

　　西克斯仔细大量了一下马车，问：“这是从首都一起带过来的物资吗？”

　　“好像不是，可能是佛若松少将部队的东西，因为离城前，我们都有仔细检查过，没可能会错带空包弹的。”另一个士兵回答。

　　“是这样啊。”西克斯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将军，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呢？扔掉吗？”第一个士兵紧张地问。

　　“先放着吧。”西克斯终于抬起了头，“你们做完了也快些去休息吧。”

　　“是！”三名士兵异口同声。

　　空包弹吗？西克斯思索着什么，踱回了营帐。

　　果然不出所料，天蒙蒙亮的时候，瑟朗丝的军队发起了进攻。

　　瑟朗丝进攻的方式相当扎实，他们让骑兵部队打头阵，先行过桥，一方面企图冲散西克斯的部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后面的步兵能够安全过桥。

　　西克斯会心一笑，心里早有对策，他让部队边打边撤退，让瑟朗丝安然过桥，既然瑟朗丝辛辛苦苦到了尤琴，当然不能就让他们这么回去了，好歹也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就让我来好好招待你们吧，西克斯心想。

　　瑟朗丝的大部队勉强都通过了纳提斯大桥，西克斯趁对方还没有完全摆好阵势，下令开始进攻。亚伦所带领的骑兵部队自然又是打头阵。

　　“一切按计划进行。”临行前，西克斯叮嘱亚伦。

　　“请放心。”亚伦举手齐眉，然后组织部队去了。

　　“传令！”西克斯下令道，“孟德尔上校部队组成的散兵阵，突入敌方阵营，佛若松少将部队组成三列纵队，对散兵进行掩护。其余部队跟在后面，注意阵型变化。炮兵，转为攻击敌人后方！”

　　命令下达后，各部队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

　　散兵和纵队的组合非常有效，大大打乱了瑟朗丝的步调，不过，瑟朗丝将领看来也不简单，他努力稳住了部队，防止溃散，瑟朗丝的攻击很快就变得有条理了。

　　两军相遇，激战正酣，一时间，昏天黑地，却也难分伯仲。

　　西克斯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自己部队人数较少，要是形成消耗战的话会非常不利。他拿起望远镜，四处观望，似乎在找什么。

　　侦察骑兵前来汇报。

　　“有什么情况？局势有什么变化吗？”西克斯放下望远镜，问。

　　“敌方部队攻势仍然凌厉，未见明显变化。”侦察骑兵如实汇报。

　　“东北方呢？”

　　“很遗憾，还没有看到任何部队的影子。”

　　“知道了，你下去继续侦察，有任何情况速来报告。”

　　“是。”

　　西克斯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是，这一切情况也算是在预料之内，即使克里斯没有及时赶到，他也做好了其它打算。

　　拜托了，亚伦，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西克斯在心里默念。

　　在残酷的前线，亚伦带领着部队从侧翼绕了过去，在瑟朗丝军里造成了不少混乱。亚伦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和他的枪骑兵横冲直撞，不知道有多少步兵还未举起步枪，就倒在了他们的长枪之下，即使是对方的重骑兵部队也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挡。但是，亚伦直属部队毕竟人数有限，不能对战斗的总体局势造成影响。

　　亚伦想起临行前，西克斯对他的嘱咐。

　　午后的首都一片熙熙攘攘，远处罗榭尔宫的白色的塔尖泛着金光。

　　“这次作战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你。”西克斯注视着亚伦，一字一句地说。

　　“我？”亚伦的眼神闪出一丝疑惑。

　　“没错。以我们区区5.7万的军力正面冲突是无法胜过瑟朗丝7万精兵的。所以……”西克斯顿了顿。

　　“所以……？”

　　“擒贼先擒王。”

　　“原来如此。”亚伦恍然大悟。

　　“我会创造出对我方有利的局势，而那个时候，你要带领你的部队冲入敌营，先行杀死敌方将领。”

　　“我明白了！”

　　“这场战斗恐怕会很艰苦，你要做好准备。” 西克斯的神色有些严峻。

　　“在完成任务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很好！”西克斯满意地笑了笑，“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些具体的细节。”

　　亚伦的思绪停了下来，不知不觉他有些杀红了眼，他的枪尖好像都被鲜血染透了，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红色寒光，但是，他仍然很不满意，因为，这次战斗中他所肩负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应当说是没有一点进展。

　　“有什么发现吗，亚伦团长？”亚伦的枪骑兵团副将克拉维斯好不容易在混乱的战场上发现了亚伦，他奋力劈开了一些阻碍的步兵和骑兵，迎了上去。

　　“还没，你呢？”亚伦边回答，边不忘眼观四方，把那些胆敢来犯的敌军毫不留情地送到另一个世界。

　　“我这边也没有进展。”克拉维斯回答道，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没有时间废话了，我们再深入一点。”亚伦决定道。

　　“是！”

　　亚伦和克拉维斯策马朝敌军的后方飞奔。

　　战斗从清晨一直延续到下午，原本尘土飞扬的土地，到现在也不再是沉浸在一片淡淡的灰色雾气中，也许是因为大地已经承载了过多的鲜血和生命的缘故，骄阳下的战场，明明是那么激烈，不知为什么，却透出一丝死气。

　　西克斯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援军到来之前，也许会撑不住。近旁传来了隆隆的炮声，由于采用突入的战术，所以，炮兵也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如何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呢，西克斯绞尽脑汁想对策，到现在步兵已不能做出更好的反应了，骑兵也大量进入了敌方阵营，传令也相当不方便，炮兵的话……炮兵？等等！西克斯灵光一现。

　　“传令兵！”西克斯大喊。

　　“在！”不远处跑出一个人影。

　　“你去通知炮兵上校，让他把所有加农炮弹全部换成空包弹，空包弹问后勤部队去要，应该还有几马车才对。”西克斯飞速地下达命令。

　　“呃？”传令兵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去！”西克斯有些不耐烦。

　　“哦，是！”尽管传令兵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尽忠职守地传达命令去了。

　　亚伦，你可千万要领会我的意思啊！西克斯深吸了一口气，心悬到了半空。

　　深入敌军后方的亚伦和克拉维斯仍然在奋力苦战中，战斗已经持续一天了，他们两个滴水未进，到现在体力也有些不支了。亚伦振奋起精神，睁大眼睛在密密的敌军中搜索。突然，他发现周围似乎有些骚动，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四下张望，想要发现原因，却是徒劳，身处这战局复杂的战场上，要想客观地评价局势，是很困难的。但是，要论临近的区域有什么变化的话，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亚伦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有少量的骑兵向左边的某个地方聚拢，然后不一会儿，又散开了。这个情形似乎不太寻常，但是到底不寻常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敌军的部队好像稍微有些向前推进的样子，难道是要总进攻了吗？但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是……？

　　亚伦看了克拉维斯一眼，大声说：“跟我来！”

　　克拉维斯似乎有些领会了他的意思，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

　　亚伦的心里，隐隐约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状况，总之，他是抓住了机会了，那么就一鼓作气，杀他个人仰马翻吧！

　　果然，左边的那个可疑的方向布置整整一个连的步兵和骑兵，从密度上来说相当不寻常，看来他是摸对了地方。

　　亚伦和克拉维斯一路深入，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的身后，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堆尸体和马匹，呐喊声，马的嘶鸣，还有哀嚎，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前面，骑兵部队越来越密集了，子弹呼啸着从他们耳边擦过，亚伦不以为意，这种情景，他已经经历过多次了，不过，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战场上到底会发生什么是谁也无法预见的。

　　他们终于发现了目标，瑟朗丝军的将领，身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制服，带着帽子，一边和旁边的人交谈着什么，周围不停有人来来往往传递着命令。

　　瑟朗丝的将军应该是发现了异常，包围他的人群显得更加密集了。

　　既然找到了目标，亚伦终于可以稍微送了口气，不过，现在还不能安心。亚伦夹了夹马肚，给克拉维斯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前一后冲了上去。

　　敌方骑兵拼命抵挡，却还是纷纷倒地，亚伦一口气在人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终于去除了最后一个阻碍。正当他举起枪，要刺向敌方将军的时候，旁边突然斜插出一个人，横在亚伦的前面，白晃晃的刺刀眼看就要刺到亚伦的胸膛，克拉维斯及时赶上，挡住了这致命一击，然后顺势刺穿了对方的脖子，抽出枪的瞬间，鲜血喷涌，浇了亚伦一身，把原本鲜红色的制服染成了深红。

　　亚伦抹了抹眼睛，看到瑟朗丝的将军正慌慌张张，转身想逃跑，他提马一跃而上，朝对方后背，猛刺了过去。周围的骚动一下子剧烈了，也许是这个缘故，他没有听见对方的呼喊，就这样跌下了马。

　　包围着的人群发出几声刺耳的惊呼，马上有人开始四散逃开。

　　亚伦看见这个情景，暗暗高兴，但是他又看到有人大声斥责逃跑的人，好像要努力让队伍保持住镇静。他心里一紧，绝不能让那个人得逞。

　　亚伦想到这里，握紧枪柄，想要一下子抽出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刺的太猛了，居然抽不出枪了。他没有犹豫，干脆放弃了长枪，抽出马刀，迎上那个貌似副官的人，朝他的门面劈了上去。可是对方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拔出了手枪，对着亚伦开了一枪。亚伦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左肩一阵剧痛，看来是被击中了，幸好没有击中要害。他的手一晃，改为横劈，硬生生地把对方的脑袋给砍了下来，顿时浮现一片血雾。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散开的速度更快了，这下，已经没有人阻止了。

　　尽管敌方的将领已经战死了，可是，局势也显得更加混乱了。亚伦左肩负伤，动作也变得缓慢了不少，还好有克拉维斯掩护。他们且战且退，慢慢脱离了战场，朝己方部队移动。

　　西克斯马上注意到了瑟朗丝的混乱，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传令各部队，发动总攻，把瑟朗丝部队逼到河边！”西克斯下令，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他太兴奋了。

　　瑟朗丝的各个营虽然还能勉强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但是由于失去了统管全局的将领，作战明显失去了协调性，队形也变得凌乱不堪，再加上西克斯部队的扰乱，眼看就要溃不成军了。可是，他们的灾难还没有结束。

　　东北的地平线上，夕阳下，出现了一支部队，克里斯的部队终于赶到了。虽然有些迟，但是他们还是非常有默契的从瑟朗丝的侧面进攻，和西克斯部队一起，终于形成了半包围之势。这略微有些迟到的半包围阵，压的瑟朗丝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有营撑不住了，转身向桥上撤离。这阵逃跑之势一旦开了头，就止不住，其他部队也纷纷想要挤上桥去。就这样，纳提斯大桥上一片大骚乱，士兵们互相争强，被踩死、踩伤的人不计其数，还有不少士兵眼看撤退无路，就纷纷跳下宽阔的纳迪河，其中大多数被河水吞没。

　　当最后一丝暮色离开凄凉的纳提斯平原，战斗终于结束了。昏暗的天际下，到处是尸体。纳提斯大桥几乎完全被尸体覆盖，桥下的纳迪河，则飘着一具具浮尸。桥的栏杆上，鲜血开始凝固，呈现出悲伤的暗红色，而河水则早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这场战斗里，不知道有多少灵魂葬送在这里，连个墓碑也没有，又有多少人再也无法举起枪，再也无法出现在战场上，只能苟延残喘地偷生于世。

　　不过，这一切对于胜利者而言则完全不是问题。鲜花、掌声、还有人们的喝彩，光辉的未来，呈现在西克斯面前的也许也只是这些而已，他还太年轻，太野心勃勃，不明白战争的真实意义。

　　这场战争，被称为纳提斯平原会战，对瑟朗丝和奥沙的军力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国都没有再次组织过对尤琴的大规模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