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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零·壹 思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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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下最后一粒丁香的种子,秦冉冉细细填上土。一双手纤素如琢,衬着那深色黄泥,竟有说不出的娴雅好看。拢好最后一抔土,秦冉冉这才抬头看司空,那人长须如丝,只在一旁树荫下悠然品茗:“婚事?”
司空颔首:“听闻你与你褚惊鸿亦是青梅竹马,自幼定亲。”
“传言而已。”秦冉冉一式淡然,抹去额际汗渍,一点泥色染她白瓷般面颊,倒平添三分俏韵,“秦褚两家向来交好,我与那褚公子幼时也算相熟,不料隔了这许多年他竟有意到秦府提亲,却不知原由。”
司空瞅她十分专注,倒有九分尽在手中花草之上,不由笑道:“你若肯稍微分出些心思,不难猜出他所做为何。”
秦冉冉挑眉,有些意外看他,半晌复又低下头去,浅浅含了层笑意,猜透他所思,心里颇觉有趣。
司空倒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捧了茶盏望天,似自言自语道:“此子倒也有心,世人都道秦冉冉已是司空之人,他苦练武功几年,到底是为了将你夺回,尚属有情有义。”
秦冉冉只作不闻,捡了剩下的花种和草药:“我把东西放好,再去前厅。先生若觉无聊,我昨夜拼出一副残局,不妨拿来一试。”睨他一眼,她起身来,青衣素洁,裙身曳地,弱柳扶风,“至于闲到拿我开涮,则大可不必。”
司空放声而笑,秦冉冉却已走远。形貌恬淡,每走一步,却总带出别样风情。司空眼见也不由暗叹,这般品貌,不怪褚惊鸿几载苦痛倾心,结果却只怕终究神女无意。
缓缓前行,秦冉冉心中毕竟染上一分蓬乱,这些年她住在司空岛,也算得修心养性。父亲每月必定寄来一封家书,都是司空带看,再说与她听。闲来无事,倒养成调侃她这坏习性,所言向来三分夸张,却有七分真话。
褚惊鸿,他竟当真有意到秦府提亲?两人已有五六年未见,分别时俱还幼龄,况且她随司空离开,天下皆以为司空看上相府才艺品貌列为京师第一的千金色相,那褚惊鸿,竟似不肯相信?
或者,或者他也相信,却仍是下了几年苦功,只为她这早已名闻天下的“残花败柳”?还是个二十一岁早过了婚嫁之时的大龄花柳?若当真如此,褚惊鸿倒委实有几分真情义。这般想着,秦冉冉纵不放在心上,却也有了些暖意升起。
回房拿了药箱,随身丫头青儿早已在院门口等她,只听她脚步声,还未回头便已笑道:“小姐今日晚了些许,莫非是想褚少爷之事想得出了神?”
她就知道!秦冉冉颇不雅观的丢个白眼给正巧回过头来的俏丫头:“为何爹爹的家信,我总是这岛上最后一个知道之人?”
青儿接过她手中药箱,闻言笑道:“小姐还不知先生整日里除了捉弄小姐,再没有其他乐事可言。”
“你们呀。”秦冉冉揉青儿长发,无奈笑叹,却是三分佯怒三分包容。
二人一路说笑,片刻便至前厅之中,守在门口的两个少年一见她便双双叫一声:“秦姑娘。”
秦冉冉颔首还礼:“二位陆大哥好。”这陆云陆风兄弟二人从小被司空收养,原本是司空的侍从,自从她在岛上悬壶,司空虽不曾多言,却也拨了陆云陆风过来帮忙,已是对她默许和极大让步。
与厅中等候的诸人见礼,秦冉冉便自在榻上坐下,打开药箱,早已等候的众人便纷纷自觉排队。
第一人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形容很是有些恹恹。秦冉冉柔声问道:“大叔何处不适?”
中年汉子道:“近日来不知为何,吃任何东西都会即可吐出来。秦姑娘,我连着吐了两日,连从前吃下的东西都吐光啦。”
观他面色,再切脉而听,秦冉冉笑道:“大叔不必担忧,应是有些胃虚而已。”抬笔写下一处药方递给他道,“大叔只需服用人参半夏汤,所需药材和煮法我俱已写下,分服两日,对大叔的症状当有助益。”
中年汉子拿了药方向秦冉冉道谢,便自随陆风去取药。
第二人却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秦冉冉见她笑意便再柔和三分:“张婆婆,你今日有哪处不舒服?”
张婆婆轻声哼唧,指一指胸口。观她面色,秦冉冉也不写药方,只向陆云吩咐道:“苦参三两,苦酒一升半,煮后取六合,分两次为张婆婆服用。”低头再向张婆婆笑道,“婆婆,只是小毛病,不碍事的,您跟陆云一道去,他自会煎药给你服用。”
陆云便自搀了张婆婆离开,方一出门陆风又自门口踏进来。
大半日为众人诊病,有陆云陆风和青儿三人帮手,倒也如平常一般顺遂。最后一个病人离开,秦冉冉拭汗抬头,天色却已昏黄下去,不由有些讶然:“今日怎的竟比寻常晚了一些?”
青儿无奈道:“原本说好每日只收十五个病人,这几日病人越发多,小姐却也只闷了头看病,别的一句不肯多说。”
把针包收入药箱,秦冉冉抬头笑得宽容:“青儿只是为人看病便抱怨辛苦,有病之人,岂非比我们更辛苦十倍?正所谓久病成疾,若能多尽一分心力,我们自当相助旁人。”
青儿低下头去:“青儿只是心疼小姐。”
秦冉冉心中明白,笑道:“这就走吧,若迟了给先生做饭,只怕明日却是一个病人也休想再看。”提了药箱,脚步已不若来时自在闲散。
青儿和陆风跟在她身后,陆云留下收拾。见她模样陆风也忍不住叹道:“先生也真是,明知秦姑娘看病辛苦,却非要一日三餐也只许姑娘操劳。”
秦冉冉闻言笑道:“陆二哥跟在先生身边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这般折腾我,却是变着法想要我每日少看几个病人。”
陆风和青儿自然也知道是这道理,却也明知这一老一少都是倔到一处,秦冉冉既不会退让。司空话已出口,自然更不可能收回。
青儿撅嘴道:“真不明白从前没有小姐的几十年,先生究竟是怎生过来。”
陆风咧嘴笑开:“从前没有小姐,我们虽过得来。日后若小姐离开,只怕先生和我们却要当真不知该如何过去。”
秦冉冉含笑看他,几人几年相处,都早已如家人一般,话语间随意,倒也无甚顾忌,笑道:“这岛上安逸宁静,我只愿在此长住,二哥这操心,却是多余。”
陆风看一看她,半晌嘀咕出声:“先生说有人要把姑娘娶走呢,姑娘若嫁了人,岂非要离开我们……”
秦冉冉失笑,却不料陆风竟为此担忧,笑睨他道:“二哥莫非忘了,五年前秦冉冉随先生回岛,便已立志终身不嫁。那时尚有些念头,欲行遍天下,搜寻疑难杂症。但自从跟了先生,他几次出岛,都带了我同行,倒也颇长一些见识。如今冉冉只盼常伴先生左右,行医济世。若说嫁人,却并非冉冉志愿。世间虽有礼法,但先生率性情真,爹爹通情达理,想必都不至逼迫于我。”
几句话说完,陆风自是放下心来,却哪里还能在青儿恶狠狠目光下多说一个字?见两人情形,秦冉冉浅笑不已,想到日后若当真嫁了人,哪还能得此番好时光。
晚饭做了清蒸鲤鱼,茄汁明虾,清烩海参,红烧豆腐,再加一个菌菜汤,菜色虽简单,秦冉冉手艺上佳,几人一顿饭却是津津有味。
饭后秦冉冉再上了冰镇银耳汤给众人解暑,几人从饭桌移到门外石桌,秦冉冉打了蒲扇为司空扇凉驱蚊,相处一如父女。
司空忽然问道:“你和你父亲五年未见,想不想回去见见他?”
秦冉冉手中动作便是一顿,半晌道:“先生既然提出来,冉冉少不得要回去一趟。只是……再过些日子,等天凉一些再说不迟。”
司空目中含了些促狭笑意:“怕撞上那位痴情的褚公子?”
秦冉冉忽的扑哧一笑:“先生若再年轻二十年,以先生才貌,”她含笑打量眼前三尺长须,仍是气宇高华的老者,“我便在天下人面前说,秦冉冉看上了司空先生,其他人若比不得先生文韬武略,便该对秦府的女儿绝了心念。”
不理会她调侃,司空倒当真有几分感叹:“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冉冉原本该嫁与世间最好的男子,却早早跟了我来这荒岛,被我这糟老头子误了年华。”
秦冉冉尚未说话,青儿已气鼓鼓道:“先生不必自责,原本就是小姐自己不愿嫁人,当初若非想到这做法可绝了婚嫁,小姐又怎会那般干脆跟了先生走,更故意添油加醋,叫人四处散布谣言毁了自己名誉,如今倒好,小姐已二十有一,便是想嫁人,那也、那也……”她向来心直口快,这剩下的一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秦冉冉倒只当她在说旁人,闲适笑意,复又为司空摇起蒲扇:“莫非先生腻味了冉冉在身边?”
司空不答,看她一眼道:“若有一日冉冉想要嫁人,只要说一声,老夫即可去抓了天下最优秀的一干男子来此,让冉冉逐个挑选。”他说话间已起身,大步进得房去。
秦冉冉仍是清浅含笑,为几人关切,心中却多出几分感动。
青儿不服气问道:“小姐,你当真已忘了褚少爷?小姐还在家中之时,与褚少爷要好的情景,青儿至今还记得清楚。”
“我自然记得。”秦冉冉半躺在藤椅中,素净清颜,映了月色却有些晕黄的皎洁,“最是记得褚大哥幼时对我说,等我满了十八岁,他立时娶我过家门。”
“可是如今我早已过了十八岁。”她站起身来,那一式皎皎便洒落一地,似无声珠盘玉溅。向众人一笑,明丽不可方物。
“所以褚大哥,也早已成了不可再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