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帝总失忆》楚帛书

63、第六十三章 放手

　　“你是叫孟秋么？你为什么不辩驳，你真要认了么！”他的话令我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
　　是啊，我真的认了么，明明他们给我的罪名是假的，难道我也认了么，颛顼的一句话让我迟疑不定了。但是，没等我想出法子来，身前的西王母已经冷笑道：“她不认又能如何，辩驳有用么，我们可都是证人！”
　　“我没有问你！”他竟这般对西王母，令她的脸色蓦然难看。

　　颛顼也不管那些，他忽地下榻，大步走到我身后，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我被迫转身，看到的就是他目眦欲裂的双眼。
　　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为何要这样，明明已是陌路，又何必关心我这个陌生人。

　　“说，你认了么？”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
　　“很重要么？”我哽咽的问道，却见他一怔，我忙眨了眨眼睛，让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都咽下去。
　　我不敢再面对他了，只能垂头道：“多谢北帝好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承担自己的错误，愿意接受惩罚。”我深吸了一口，仰头看着他仍然迷茫的双眼，沉声道：“请你放手！”
　　请你放手……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路，再不相见，这样，我也就不会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们之间也不会再发生不幸的事了。
　　“我放手……”像是在重复我的话一般，他机械的说着垂下了眼眸，而我的手腕也失去了那份刻骨的力道。

　　一脱离开他的手，我急忙转身往外走，可是出门之后，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好在有西王母的侍婢指引，我这才醒悟过来，是啊，我还要去西王母那受罚呢。

　　许是我的失魂落魄很让西王母受用，一路上她没再与我说话，一直到了西昆仑，她才冷笑着说道“欢迎再次归来，七月！”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带来一阵彻骨的清凉，让我终于有些清醒过来。
　　却听西王母比那秋雨还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七月，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你便去西昆仑的十八层地狱里服刑！你所做的事就是驱逐地狱中的恶鬼，只要恶鬼一日不除，你就休想出来！你可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或许这就是我命运，是蚩尤的诅咒应验了，我根本逃不掉。

　　“你别忘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要接受惩罚的！”西王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不会忘，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会忘。”我说完仰起头，只看到乌云蔽日，毫无亮色。
　　阿乾，失去你，我的世界再无天日了。

　　一百年有多久，也许有人说不过是一个长寿凡人的一生罢了，可对我来说，我却并不知道那是多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时间形同虚设，我唯独知道的是当一大波恶鬼来袭的时候，便是一年结束的时候。
　　但是，即使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又有什么用呢！我在等待什么，等待恶鬼完全消失么，那怎么可能！即使我的泪水已经不够用了，即使我已经看不清那些恶鬼的样子了，我也必须待在这个万恶的地狱里，无法脱身。

　　起初我还会被恶鬼吓住，后来，时间一长，我便习惯了看到他们的丑恶嘴脸。我习惯了用自己的泪水洒向他们，从而祛除他们心中的执念，变成普通鬼魂，从而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后来，当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而慢慢枯竭，我的眼睛再难流出泪水，我便躲到角落里，用障眼法躲开那些恶鬼。然而，让我万没想到的是我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明，直至我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若不是耳边还响着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偏偏我还没有死。这让我更加的恐惧，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墙角的蜘蛛一般，深深的躲在角落里，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以为我终会忘记颛顼，然而，也许之前一直是靠思念他才流泪的，以至于我始终忘不掉他，心痛得麻木了也忘不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摩挲着手里的红线，再度开始后悔和自责起来。

　　倘若我用了这根红线，即使他不认识我，我们也可以重新来过啊！为什么我不用呢，真是好傻啊，好傻啊！我为什么要那么逞强呢，说什么分开，说什么放手，真的好傻啊！
　　就这样，我在不断的自责和追悔里度过漫长的每一天，有时为了停止这种折磨，我强迫自己睡去，再迷迷糊糊的醒来。如此浑浑噩噩的，日复日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自己就会这么过下去，却没想到还有终结的一天。

　　“七月孟秋，你跑哪去了！赶紧给我滚出来！竟敢躲着不干活，还不快出来！”忽然有一天，我听到了这个声音，起初我还是很迷惑，她在喊谁，谁是七月孟秋。
　　后来，细想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才幡然醒悟，她喊的人就是我，我就是七月孟秋。可是太久不说话了，我的嗓子哑的说不出一个字，我的身子因蜷缩太久也伸不直了，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直起身来。

　　因为看不见路，我摸摸索索的扶着墙往刚才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却在将要靠近那个地方的时候，脚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绊了我一下。我重心不稳的往前倒去，本以为会摔的很惨，却惊奇的摔进了一片温暖中。

　　“小心。”真是好听的嗓音啊，像是在哪听过，我疑惑的仰起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是……”我勉强说出这两个字，我的嗓音却像是锉刀磨过铁片的声音，难听之极，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秋儿，我来迟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要哭了似的。

　　“你是谁？”我再次问了出来，总觉得一听到他要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似的，疼得厉害。
　　“秋儿，你的眼睛……你看不见我么？”他像是很震惊，我仰着头看他，看到眼前有个阴影晃了晃，我随即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抱歉，我看不见你，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

　　几乎是我话音一落，我已经听到他明显的抽气声，他为何如此吃惊呢，不过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流多了眼泪，眼睛自然容易瞎，我比凡人还多坚持了好多年呢！起码我现在仍能看到些光影，凡人恐怕什么也看不到吧。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安慰他道：“没关系的，看不看的见都无所谓了，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他再度问出口，我已经明显感到了他的哭腔，我有些自责的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声音，我辨不出了。”

　　“秋儿，我……我是阿鲲啊！还记得么，我是那条黑鱼，阿鲲！”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这让我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一阵，忽地想起了那条非常大的鱼，可是我记得它一直是条鱼啊。
　　“阿鲲，你怎么变成人身了，你不是一直只想做条鱼的么？”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条别扭的鱼一直坚持以做鱼为荣，做人为耻！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方便。”他回答的很简单，我也不想细究，许是它终于想通了吧。

　　“那么，阿鲲，你来此有何事么？”我傻愣愣的问出来，却听他轻叹道：“你还想留在这么，不怕么？”
　　“我要受罚啊，恶鬼未除，我不能走啊！”这个想法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固执了。

　　“你何罪之有，需要在此遭罪受罚！”他突然怒了，莫名其妙的吼道。
　　“阿鲲，你好像变了呢，何时变得这么抱打不平了！对了，你赶紧走吧，这里很危险的，若是碰到那些恶鬼，你会受伤的。”我想到那些恶鬼的杀伤力，不禁为阿鲲捏把冷汗。

　　“你还是知道关心我的嘛！但是，我不会走，我要治好你的眼睛！”他说着竟然伸手抚摸我的眼眶，这让我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何时会治眼睛了，我不要你治，你赶紧走吧！”
　　“为何不治？”他忙不迭的问道。
　　“因为即使治好了，还是会坏掉，而且，我已经不想再流眼泪了，再也不想了。”我垂下头，搅着破碎的衣袖。

　　我的确不想再哭了，因为只要一哭便会想起那个人，我不想只有痛苦的时候才能想他。所以，我不想再流泪了，恐怕也流不出了吧。
　　“不管怎样，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让你重见光明。”他说的笃定，我却无所谓的摇头道：“你别费心了，我真的没关系，你赶紧走吧。”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驱逐这里的恶鬼，你是不是会和我走？”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你开玩笑吧，那怎么可能呢！这里的恶鬼是除不尽的，更何况还有很多顺水流去了幽都，根本无从着手。”
　　“我说了我有办法，我一定会有办法。我既然能来找你，也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小看我！”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一丝笑意，让的心头一暖，我索性信他的话，只是嘱咐道：“你莫要勉强自己，实在不行，也没关系。”

　　“秋儿竟是这样看我的么，真是让我伤心哦。”他竟然贴在我耳边说话，温热的呼吸喷在耳际，我全身一抖。
　　“阿鲲，你何时变得这么……”我有些词穷了，而他也刚好打断我的话，轻声说道：“秋儿，闭上眼睛，睡上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会不同了。”
　　我很想问怎么不同，却觉眼前一黑，脑中忽然一阵浑噩，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