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普通人》羽夜灵歌

1、圆满的结局

　　似乎有几片杨絮飞到脸上，刺刺的痒。温阳抬起空着的左手，用食指指骨蹭了蹭，顿时一片都是火辣辣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而后偏头问道：“你那还有湿巾么？”

　　温黎把未吃完的零食掖了掖放进口袋，在几个大包小包里粗略翻找了片刻，摇头：“用完了。”

　　“我脸可能沾了些杨絮，得去水边洗洗。你先去亭子里歇会？”说话间温阳的脸开始泛红。

　　对姐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可奈何，温黎皱眉：“我去买点湿巾好了，你洗好去旁边亭子歇歇，我买好就去找你。”

　　温阳应她一声，坚持把妹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那边比较远，我先拿着过去慢慢洗，你不必急。”

　　“行吧，我去了。”温黎说着就转身快步走远了。

　　温阳呲牙咧嘴动了动脸，飞快向喷水景观小跑过去，无处安放的袋子哗啦啦甩动，手指勒得麻木发紫。

　　到了池子，温阳伸手把袋子滑落到肘部，急切地捧起落水开始冲洗，凉凉的触感冲走杨絮也缓解了疼痛，却在被暖热过后更是麻麻痒痒得难受极了。

　　好歹解了燃眉之急，温阳稍稍抹了把脸上多余的水，这才从容地湿了手帕敷脸。
　　一边两根手指虚虚按着，勉强算仰着的脸正对着远处夕食过半将入傍晚的太阳，温阳眯起眼皱了眉头，挪了挪把比较好的那面暴露过去。

　　感觉手帕温透了就涮涮捏成半干再次敷上，温阳这么站了一会又蹲了一会儿，惦记着妹妹的心涌出来，于是起身醒醒神半跑着去亭子。

　　到了亭子，妹妹竟已经在了，仅有的几个石凳全坐了人，她没有地方坐，在亭子边安安静静站着。
　　热闹环围下形单影只的样子让温阳的负罪感一时间爆了棚。
　　难得姐妹休假能同调，昨天又是妹妹生日，她竟然今天就让妹妹受委屈了，本来因为自己累了所以早归那么多就已经很遗憾了。

　　温阳抿唇，眨眨眼挤出笑来：“等久了吧……”

　　远远见姐姐赶到，温黎就给自己戴上了口罩，然后迎上去给温阳也戴上一个，回道：“没多久。”

　　“嗯，那就好。”温阳仿佛被安慰到了，笑容变回柔软的模样。

　　面对满脸疲惫的姐姐，温黎拿过大部分的袋子，没再多说：“走吧。”

　　回到家，强撑的劲头被温馨泄去，温阳随意收拾收拾新买的东西，累极了去小憩。

　　温黎则表面回房休息实际上悄悄抱上手机写起小说来。对于温黎这种咸鱼，阳奉阴违的熟练度早就刷到二五仔程度，休息本来就是托词，复习也是不可能复习的，在修沐周复习更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她虽然甚至致力于进化成一条糟鱼，总归在自家祖国全员劳模的气氛下，温黎还是想找点事做，顺便赚点零花钱什么的。

　　然后没写几段呢，温黎就被临时故障的某系统捡过去了。

　　此时时针刚划过七点。温阳初入熟睡。
　　在这仅剩下一个呼吸的家里，分针滴滴答答转了半圈，不快不慢仍如往常。

　　温阳从噩梦中醒来。
　　她揉了揉仍在钝痛的额头，终于没有去打扰妹妹，尽管她知道日常精力旺盛的妹妹九成并不是休息，七成在看小说、刷网剧，没有可能在学习。
　　看小说的时候被打扰也会很恼怒的，醒来打个招呼又没有那个必要——即使她对与妹妹分享噩梦并不十分难以启齿，气氛同样很关键。

　　温阳收拾收拾做好饭，把饭菜餐具都摆好。汤放在正中央，其他则按照温黎的喜好程度分层放置，并且尽量让这用心看起来不怎么着痕迹。
　　让她那个心大的妹妹看不出来就行。

　　温阳最后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心满意足地解了围裙，去唤妹妹吃迟来的晚饭。

　　还有十七天，妹妹就要高考了，这样重要的时刻必须好好准备着。普通饭菜到底只是饱腹，高考特供营养餐对她有些超出负担，而父母从来不关心这些，温阳只好自己努力了。
　　索性三个月以来，她厨艺进步很大，也不会让自己食物中毒了，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夸奖，比如昨天特意更注重口味的两餐饭。

　　今天这顿饭，她同样是抱着被妹妹夸奖的期待呢。温阳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

　　刚进妹妹房间，温阳还没来得及放大微笑，猝不及防地，仿佛死去数天的尸体映入眼帘，颈上的暗紫红色尸斑狰狞可怖。

　　咬紧牙关，用各种方法检查完妹妹的情况，温阳瘫倒在地，身累更心累。

　　良久，温阳缩成一团，闷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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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过了几天而已，一切仿佛“回归正常”。让人怀疑是否自妹妹死亡，时间就光明正大地加速了不知几倍。

　　父母丧礼一结束就已回去工作了，亲戚朋友问候过后照常欢笑，同学朋友们更是丧礼上就敢偷偷互相调笑。

　　路人甲欢欢乐乐过着自己的生活，路人乙吵吵闹闹无意识炫耀情深，路人丙哭哭啼啼拒绝了新的可能……

　　这个快节奏到苛刻的世界，除了温阳尚未能走出妹妹死亡的阴影，转得一如往常般顺利而压抑。每个人都活得孤独而热闹，热闹又孤独。

　　又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温阳无时无刻不强迫自己放松，她简直要撑不下去了，这样生活在苦情剧里一样的心情。

　　明明妹妹在时半年不说一句话也没关系，现在妹妹永远离开，仅仅几天就如此无法忍受。

　　这种精神恍惚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生活，价值观信息轰炸下，温阳有时忍不住觉得也许自己确实需要忘记妹妹的死亡了。

　　但是这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她也忘了，妹妹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痕迹呢？何况，这种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的，起码于她不是。

　　倚在窗框边，温阳抬头死盯着天空闪动的星星，也许是月光太盛，星光暗暗的没有几颗。
　　想起妹妹曾说过，星星像月亮碎在水里的光。

　　妹妹一直标榜自己是光明中诞生的魔，是阴阳交汇处容不下的纯粹恶意，她却向来喜欢这些浪漫的意象，即使她下一句就是试图给这些意向附以昏暗的背景。

　　反而温阳自己，被温黎说成温润如玉、清艳似莲的她，只觉得就算最美的星空也像老式黑白电视机的雪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被妹妹不止一次调侃，程序员不解风情的普适性。
　　妹妹真的是惯会造词。

　　温阳希望妹妹就像她曾经有一段时间频频折腾的那样，穿越、重生，现在在某个其他世界幸福的生活着，有武功、有魔法、有仙神，还有一心一意永不变心的朋友。

　　妹妹讨厌伴侣或者爱人，觉得那是多此一举，所以温阳希望妹妹能够多些、更多些朋友。

　　想着想着，温阳缓缓低下酸痛的脖子，脸上悄悄滑落的眼泪便趁机一颗一颗掉下去，肆意迸溅。
　　蓝图再美好梦幻又如何呢，总归没有自己。
　　哪里都没有自己。

　　五层楼的高度让温阳眩晕了一会儿，泪眼朦胧给环境笼上一层虚拟感。
　　又是一阵恍惚，她想跳下去。
　　很想。

　　并不如别人所想的，她是个妹控，妹妹是个姐控，她只是只有妹妹罢了，而妹妹也是只有她罢了。和妹妹的精神保障是她一样，她的精神支柱是妹妹，因为只有姐姐所以只有姐姐，因为只有妹妹所以只有妹妹。

　　她也远远比不上妹妹想的那么坚强，甚至远远比不上自诩脆弱的妹妹坚强。

　　怎么办，没有活着的理由了呢。

　　妹妹惧怕死亡渴望永生，可是她不是，她的努力她的奋斗只是为了妹妹，为了在意着她的人，大概顺便也为了“正常的”活着。

　　哈，在她们这样的家庭里，怎么可能养得出真正积极向上的孩子呢？

　　她只是换了一种不正常的方式罢了呀。

　　话又说回来，这个社会总共能有几个正常人呢，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极度扭曲的吧，一如程序般僵硬而枯燥。

　　都辛苦，都不敢说辛苦，似乎所有人都很自在，安安静静地随波逐流。

　　温阳回到妹妹床上，继续工作。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只再等两个月就够了，妹妹订好的生日礼物值得这两个月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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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黎离开后没两个月，温阳终是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七月十五，同样是生日的第二天，团圆节。

　　过劳死，妹妹被盖棺定论的死亡原因，是这个世界最习以为常、最触目惊心的致死原因。

　　其实人们都一样的吧，这样没有喘息的余地，这样辛苦又明了着，唯一的出路就是把自己逼死。

　　这样明了又辛苦着。

　　温阳猝死前的几天，甚至不能长时间闭眼，一闭眼就看见妹妹，暗紫红的尸斑一抖一抖地，脸色或苍白或铁青;她同样不能吃饭，会不由自主想起那顿一个人塞完的晚饭，吐得几乎要呕血。

　　她一直一直工作工作工作，后来上司不再给温阳分派任务，于是她就擅自私下接单。

　　温阳渐渐有点享受这种拼命的感觉，可以让她短暂拥有存在般的充实感，如不辞疲倦庸庸碌碌的工蜂，如泼泼洒洒转而消散的雪。

　　只要忙起来就好，就能好。
　　她被这样教育着长大，最终死于这样的教育，与其他万万粒沙尘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