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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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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的玉雕刻精巧可爱,静静地躺在姚舒的手心。他的手手掌宽厚,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执笔的读书人,衬得玉也格外好看。
骆音瞧见那玉的形状,是个含着珍珠的贝壳,笑道:“这玉坠跟我有缘。”可不就是贝壳叼来的珠子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随后又关注到他的手,仔细瞧了瞧,说道:“那药膏见效快,结疤了,相信过几天就好了。”
“嗯。”他有点心虚,本来是舍不得涂的,但怕她发现什么端倪,黎明时清醒过来赶紧涂了些,清凉的药膏抹在手指上,晕开暖意。
她又问:“伯母怎么样了?”
“吃了药,病情稳定了,夜里几乎听不见咳嗽声了。”
他的目光愈发温柔。
“铺子新进了布料,保暖又轻,最适合冬天了。阿兄说要拿十匹给家里用。先生,你把你的尺寸告诉我,冬日里给你添件新衣服,啊,对了,还有伯母的。”
骆音想,吃饱喝足穿暖,又解决掉伯母的病情,该安心准备科考了吧。她的任务基本算完成了。
姚舒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忽而抬眸扬唇道:“我先为你戴上玉坠吧。”
不等骆音回答,他就走到骆音背后,用手虚抱着她,双手缓缓从她面前,沿着她纤弱的肩膀,从双挂髻底下绕过,最后在脖颈处系上。
他们隔得很近,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身后,可他的手极有分寸,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他的动作是含蓄克制的。
他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初初,你知道你做的事理应由谁来做吗?”
“由谁?”她无所察觉,以为他是在说她管的太多,忍不住委屈道,“可是你身边除了伯母就只有我啊,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我不为你做谁对你做啊?”
“嗯,初初是最好的人。”
他仍是不敢说那些事,理应由他的良人来做。
他不敢试探。
随即转移了话题:“我们练习作画吧。”
骆音没多想,移步去了往日里作画的桌旁。
宣纸在桌上展开,她拿了支细毛笔在纸上描绘。
姚舒望着她专注的侧脸,想着,若是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骆音装作自己不懂四书五经里的一些摘句,缠着姚舒非要看个明白。姚舒没法,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只好自己晚上回去挑灯夜战,理解了第二天告诉她。
他自幼看书,底子好,温习了两个月,差不多就回到了巅峰。
骆音早在一个月前,就又请了那位大夫诊治,山羊胡大夫摸着胡子,惊叹着说:“奇了,三娘的病完全好了。脉象跳动有力,十分健康。”
骆寻初时不信,得到大夫再三确认后,又笑又哭。吓得骆音赶紧宽慰这个阿兄。这件事便在两兄妹和茴香的守口如瓶下渐渐平息,没有惊动其他人。
骆音现在只等着中央那个官员洗清姚舒的爹的冤屈。
到时候,姚舒恢复科考资格,她也就拍拍屁股走了。
所幸没等多久,有官员对随清县前县令贪污一事提出了异议,朝廷那边审核出结果,确实如此。通过一层层下达,到达随清县的时候,消息如同清水滴入了沸油里,猛地炸开。
一连几日,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往日里对姚舒冷嘲热讽或者不搭理的人,如今再见姚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他打招呼。恋慕他的娘子们也重新出现了,在姚舒购买柴米油盐时,往他身上丢手帕。
姚舒只保持冷淡客套礼貌的态度。
该打招呼还是要打,但没以往那么真心了。
他这段时间沉稳了许多,知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他无法左右旁人的决定,能做到的是,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
上头的那位,已经打点好一切,只待他去科考。
他知道,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这也是,初初一直以来支持他的事。
“先生近日来温习得怎么样?”
“尚可。”
“如此便好。我想着你最近事情多,我这边学作画之事也不急,先生大可不必来了。”骆音柔声乖巧的模样与平时无异。
原本姚舒是握着她的手描绘,闻言一顿,松开了,随后轻笑着说:“无碍的。”他自从家道中落之后心思就重,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初初是不愿意我来了吗?”
他只当初初是与别人不同的,雪中送炭之人能有几人?日子一点点变好,他怕她小孩子心性,厌倦了他,或在他去科考的时候,又心血来潮想要与其他人交往。
她丢给他的纸团,行为本就带了几分孩子气,真心与偶然,各占几分?他接住了,满心的欢喜诚恳,不愿放手。
“我是怕扰了先生。”骆音将下巴放在手臂上,漫不经心地在宣纸上作画。
“没关系的,再过不久我就去科考了,想是陪伴不了多久了。”
骆音接话接得很快,将他话中的满腹踌躇读成了另外的意思。
“先生放心,你去科考的时候,我会帮忙照顾伯母的。”她侧头看他,眨眨眼,“保证伯母健健康康地等你金榜题名回来。”
“那你呢?”姚舒话一脱口,才觉失言。他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也不是那种可以坦率说出想法的人。他怕自己没有退路,输的一败涂地。
骆音回头避开了他的眼睛,话里染了笑:“我当然也是啊。”
姚舒心里想问很多,比如初初你有没有订亲?或者,我能不能娶你?
可是他的性子,让他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
他只能暂且将这话题放着不谈,指点起她画中的不足。
午时将至,姚舒照旧告辞离开。
他的家还在那个地方,附近有他阿爹的坟,阿娘惦念着,不愿离开。所以哪怕骆音愿意借钱给他们换个好点的住所,或者京城那位大人拨了些银两过来,他们仍然住在那个地方。
只是屋子被修建得更坚固些,房中也添了炭火取暖。
姚舒穿着骆音给他准备的衣服,捧着书暖暖和和地坐在破旧木桌前。
骆音的眼光不错,挑选给他的衣服很修身,颜色是藏蓝色,没有多余的花纹,很素净。内里加了毛,穿起来又软又暖,领口处洁白的毛缀了一圈,簇拥着秀气的下巴,显得矜持雅致,成熟稳重。
他的目光落在书上,思绪却飘了很远,只觉得一切都如梦境一般不真切。
这个冬天。
他失去了敬爱的阿爹,认识了稚气的商贾娘子。
他头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人心善变,也明白谋生不易。
当初他爹被冤枉是贪污时,县里多少人避他如洪水猛兽,他只得上山挖野菜,勉强果腹,时常一天吃不到东西。
他求助无门,最后一次求助是去骆府。骆府是商贾之家,吃穿用度皆比寻常百姓更好,表面上是风光鲜亮,背地里却被几个自诩清高的文人编排成充满铜臭味的无耻狡诈之辈。他原是也这样认为的,走投无路才去的骆府。却没想到,骆府是唯一一个帮助他的。
讽刺极了。
他的人生跌宕起伏似乎都浓缩在这个冬天,入仕之路几经波折,终于要回归原处。
他想起了阿爹临终前的话。
“官场之上,奥援有灵,有之;官官相护,有之。官虎吏狼,受苦的是百姓,他们说爹贪污,可我问心无愧,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舒儿,若你不怕,有机会,替爹洗清冤屈,恢复你科考的资格,就做个好官。”
姚舒想,他是要做个好官的。
但不是为了人云亦云的那些人,而是为了阿爹的遗愿,为了初初隐约流露出的期盼。
虽然能参加会试考试的人决不是泛泛之辈,但姚舒心里的把握还是很大的。最重要的是之后的殿试,他得多做些准备和应答之策。
下午去骆府的时候,他得向骆音请辞一段时间,安心准备最后的备试。饶是心里再舍不得,但不能拘于朝暮,来日方长。
去的时候,恰巧碰见来找茴香的庆城,刚领了月银,他就手捧着新买回来的胭脂,献宝似的给茴香。
茴香难得显露几分娇羞之态,埋怨着他又乱花银子,但眼中的欣喜怎么也藏不住。
他随口提了这件事给骆音听,骆音回道:“他们俩这个冬天后就成亲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姚舒点了点头,“那你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办?”
“先生不必担心,茴香虽然成婚了,但还是待在我身边。”
姚舒的手指无意识蜷曲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初初。”
“嗯?”
姚舒听见自己问:“你可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藏在心里,原本不打算问的,可到底是被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每每止于唇齿。此刻,他什么都没有想,就直接问出来了。
骆音回答得很快:“有啊。”
“他是谁?”
他近来多数时间与她待在一起,没发现有其他可疑的人。所以有很大可能性是……他。
这样想着,欣喜大于忐忑。
骆音的眼里满是狡黠:“可多了。有阿爹、阿娘、阿兄、阿姐、茴香,还有先生。”
姚舒追问下去:“我是说,你想要跟他成亲的那种喜欢。”
他太着急想知道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不能保证,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沧海桑田的变化。
他以前不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的人,自从遭遇了家破人亡之后,人就变得敏感。
骆音抬眼看他,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带着浓厚的探究。她脸上的笑容隐去,无端让姚舒感到一阵紧张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