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48、第四十八章

　　汽车在东院停了下来，警卫队在东院大门的两侧列了一个队形。蓝道仑下了车，牵着冯玉的手，缓缓走了进去。
　　东院的丫头们列成一排，一见冯玉，交头接耳起来。冯玉视而不见，径自进了正房。昔日的蓝太太跪佛龛前，捻着珠子，口中念念有词。张妈站在一旁，脸色讪讪的，既尴尬又无措。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蓝太太说道。
　　“不是我迫不及待，是你该让出位置了。”蓝道仑说道。
　　“你以为我还想做你的妻子？十七年前就不想了！这十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怪只怪当年我有眼无珠，被你这种小人骗了。你也不用急，该我走时，我自然会走，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
　　蓝道仑不想在在这里与她攀扯往日的旧事，嘱咐冯玉几句，甩开手走了。他一走，东院的丫头们都进来见新太太，冯玉让每人按往日的旧职领事，一律不变，又都遣了出去。
　　众人一走，屋里剩下四人。蓝太太从佛垫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冯玉说道：“果真的是你！可怜我还奢望着是个同名同姓的人！”
　　冯玉自嘲道：“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我只防着她会出去，却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真是好本事，让人佩服！恨只恨当初没有打死你！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作呕，让人恶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这样做，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要说遭天谴，也是您先。”
　　蓝太太没有听明白冯玉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说的不过是自己对她做下的事，说道：“你哪是看上了那个老男人，你分明是向我寻仇来了？好，你说，你想怎么报你的仇平你的恨！你既然连这种事都敢做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和您没有仇，”冯玉淡淡地说道：“不管您愿不愿意，我们之间，没有仇！”
　　这话在蓝太太听来刺耳刺心，这分明是在说她与蓝玉的私情，而将自己与她之间的怨恨撇了出去。这让蓝太太更加无法忍受，她恨不得将冯玉撕碎，恨得咬牙切齿，扬手打了冯玉一个耳光。冯玉也不躲闪，生生地受了。婆子与张妈见了，也都不来拦。蓝太太说道：“我和你怎么没有仇？你来寻仇呀，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我才好！你这作践的哪是我，分明是她。你要是对她还有点心，就让我带她走，让我们回上海去！”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冯玉低着头说道。
　　“你……真是不知羞耻！你以为你和她还能像先前那样？我告诉你，别作梦了！她恨也要恨死你了！”
　　冯玉转而笑了起来，“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让她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舒适，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蓝太太捂着心口说道。
　　“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被你们逼疯了的疯子！”冯玉又笑着说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房不能二主，我来了，您要搬哪儿去住呢？”
　　婆子接过话冷冷地说道：“让她去那小白院里住。”
　　蓝太太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看着婆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您一定没有忘记那白院的主人！您在那里做下的事，连佛也超度不了你！”
　　蓝太太失魂落魄，跌坐在佛垫上，快速捻动手里的佛珠。
　　婆子又说道：“因果轮回，当年您逼着我们姑娘与蓝道仑离婚，又逼着她打下孩子时，恐怕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吧？”
　　蓝太太对张妈说道：“当初让你斩草除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张妈神色慌乱，说道：“她那时不过是个跟前伺候的人，我就想着也不顶什么用，就放到园子里做粗活去了，谁能想得到呢？”
　　“命！都是命！”蓝太太手中的珠子啪地一声断了，珠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到地上。“既然你要为她报仇，就来吧。我的玉儿，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愿你们能放过她。”
　　冯玉说道：“蓝玉依旧会是悠园的大小姐，这点你不用担心。至于您，我希望您能够自己离开这里。”
　　蓝太太双手合十，朝着佛像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待心绪平静一些时，说道：“这园子，我早就呆够了。你想要的，都拿去吧，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们善待蓝玉。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对她有愧，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这么多年里，只活在自己的痛苦里，对她不闻不问，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冯玉答应下来，蓝太太才起身，在张妈的搀扶下，走了出去。人一走，婆子冷冷地说道：“这样让她走了，倒也便宜她了。”
　　冯玉怅然说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杀了她？抵消得了那些枉死的人吗？”
　　婆子冷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你是为何回来了，你竟是如此让人看不透。”
　　冯玉怅然而笑，不再接话。

　　在园子里过了半个多月，蓝道仑来时，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打发了，因为她确实在孕中，蓝道仑并不多想，反而嘱咐婆子好生照顾。冯玉得了空会理一理账房里的账，想起来时又打发墨琴去南院去，问一问蓝玉在做什么。她不敢去南院，连想也不敢想，一颗心整日空悬着。忽一日想起那座小白院来，交待婆子找人将那院子扒了，婆子听了立即吩咐下去。
　　天气渐渐转暖时，东院里的树发了新芽，冯玉想起明湖边上的柳枝，那条碎石路边的野花，便独自一人到明湖边散步。远远地，看见湖心亭像一个小岛矗立在湖中，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朝着湖心亭走了过去。柳枝发了芽，冯玉折了一枝拿在手里，抽出枝条，做成了柳哨，捧在手里，怔怔地出神。
　　“玉奴姐姐……”
　　冯玉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连心桥边。她看见白芷站在桥上正欣喜地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看她，忽又变得冷淡起来。
　　“太太……”她转而叫道。
　　“你不用这样叫我。”冯玉说道。
　　白芷走到跟前，手足无措，“您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随便逛逛，”冯玉看着湖心亭，问道：“她在里面吗？”
　　白芷点点头，“在呢，看对岸扒那院子呢，都已经扒的七七八八了，却还是要来看。”
　　冯玉思忖了一会，说道：“我想和她说两句话，你把其他人叫出来。”
　　白芷听了跑进去，不一会与几个丫头一起走了出来。那几个人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看了冯玉都屏气敛神，恭敬的向冯玉行礼。
　　冯玉走上湖心亭，拿着手里的柳哨吹了起来，声音婉转明亮，如鸟儿的叫声。进了亭子，看见蓝玉站在湖心亭中，背对着自己，面向湖面，风吹着她的衣襟上下翻飞，她长高了些，头发又长了，也更瘦了，却仍是那样的清雅，那样的素然。
　　冯玉收起哨子，站在亭子外看着蓝玉的背影，说道：“我又做了个柳哨……”
　　蓝玉身子微动，却不说话。
　　冯玉又说道：“你妈走了，你知道的吧？她已经回上海了，回你舅舅那儿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蓝玉声音中透露着极力的隐忍。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所以你就能做我爹的妻子！”蓝玉身子抖动，声音也颤了起来。
　　“玉儿……”冯玉上前走了一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不要这样叫我，你让我无地自容！我情愿你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你去哪儿不好？天下的男人那么多，选哪个男人不好？为什么一定是他？是因为恨我吗？恨我摔了那块玉？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你现在心里痛快了吗？满意了吗？”蓝玉越说越激动，最后几近歇斯底里。
　　“不是！”冯玉心痛不已，否认道。
　　“难道你爱上了他？”蓝玉吃吃地笑了起来，仍然没有转过身来。
　　冯玉哭着大声地否认，“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蓝玉忽尔大笑起来，“难道只是为了想和我像以前那样？只是我不知道，继母的乳汁，够不够养活两个孩子。”
　　这句话化成一万道利箭，穿过冯玉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地不堪，无地自容，她恨不能一头栽进明湖中，一死了之。她无法面对蓝玉，转过身往亭子外走。刚走两步，胸口憋闷，望着地面，吐出一口血来。

　　跌跌撞撞地回到东院，冯玉立即叫来婆子，说道：“你亲自去，买些打胎的药来。”
　　“这是为什么？”婆子问道，“打了孩子，你还怎么这里立足？”
　　“你别问了，只管去！”冯玉歇斯底里地说道。
　　婆子也落了泪，“先前要死要活的进来，现在又要打了这孩子，你到底图个什么？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放心。”
　　冯玉噙着泪水看着婆子，神情痛苦至极，“现在别问，你早晚会知道的，只管去吧。”
　　婆子见她这样只得去了，大半日买来了药，自己到厨下煎了，送到冯玉跟前。冯玉端着碗喝个干净。到后半夜时，肚痛难忍，像有东西在往下坠，痛的死去活来。婆子在一旁安抚着，折腾到天快亮下，落下一个东西。冯玉看也不看，由婆子用布包着，埋到了园子里去。

　　因为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这一折腾，养了十几日才渐渐缓和过来。婆子亲自照顾，生怕有什么疏漏，连墨琴这样近身伺候的人也多日见不到冯玉本人。一日晚上，刚睡下，白芷撞进东院，吵着要见太太。墨琴拦不住，只得告诉婆子。冯玉一听是白芷，挣扎着起了床。白芷一头扑了进来，抱着冯玉的腿哭道：“你快去看看她吧，怕是不好了。”
　　冯玉脸色煞白，差点晕了过去。急忙坐着车去了南院，什么也顾不上，径自进了蓝玉的屋里。
　　蓝玉躺在床上，眼睛微闭。冯玉一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问白芷道：“她是怎么了？”
　　白芷哭着说道：“那天回来，就不怎么吃饭，请了大夫，只说郁结于心，开了药，她却又不愿意吃。”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冯玉说道。
　　“我怎么没找？但她们只说你身子不好，不见人。今天我看她病得厉害了，才拼命地撞进去找你……”
　　“你们都出去……”冯玉恨恨地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抓着蓝玉的手握在手里，轻声叫了几遍，蓝玉睁开眼，见是她，又撇过脸去。
　　冯玉捧着蓝玉的手贴在脸上，哭着说道：“我早就不恨你了，求你也别再恨我了，过往的事咱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蓝玉默默流泪道：“还怎么勾销呢？”
　　“我先前恨你摔了我的玉，”冯玉说着扯下胸前的玉，噙着泪水笑着说道：“现在我把你的这块也摔了，”说着照着地面扔了下去，那玉碎成千片万片，迸落一地，“现在咱们扯平了。”
　　“我真想与你共守三世之约……”蓝玉哽咽难语，冯玉掩住她的唇，说道：“我懂你的心，我全部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害怕，也知道你的胆怯，你的懦弱，你的不安，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希冀，我什么都知道。怪只怪当日情势不容人，怪只怪我当初太要你的强，我现在不求什么来世三生，只愿今生……只要今生！”
　　“晚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又胡说了，哪有什么结束？只有不断的开始。你等我一日，就一日，”冯玉吻着蓝玉的手，泪水朦胧地说道：“就一日，咱们去骑马，去登山看日，围炉夜读，雪后看月，做什么都随你的心，往后我们自由自在的，再也不为任何事情牵绊。我回来，不是为了当什么太太，更不是稀罕这园子。我回来，只为抹去你心中的魔障，只为带你走，带你永远的走，咱们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不回来……”

　　半夜回了东院，冯玉递给婆子一张银票，说道：“你明天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婆子问。
　　冯玉只是笑，说道：“我？我自然也是永远不回来了。”
　　第二天晚上，悠园北院起了火，初春天气干燥，东西遇火就着，还未救灭时，东院又烧了起来。北风一吹，园子里冬日的干草枯树立即被燃着了，刮刮杂杂，火势越烧越大，是再难扑灭的了。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昔日让人歆羡的悠园，成了一片焦土废墟，新上任的扬州大帅，也丧命于这场大火之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不管怎么说，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你们喜欢与否，我都接受。关于这个故事，中间部分确实脱离了我的本意，更像是一腔热血的产物，中后期部分才又按着原有的思路往下写。不足的地方，我自己也都知道，只希望写下一本时，能够克服这些困难。不管如何，还是开头时的那句话，不改了，就这样以最初的样子与你们见面了。
关于故事的结尾，我曾想过很多个版本的结尾。不瞒你们说，这个故事我就是想写成一个悲剧，就是冲着悲剧来写的，故事中的任何伏线也都奔着悲剧去的，但是因为我的“皮蛋君”，因为中间她们太多的爱，故事的最后，我给了她们新生。最后借用冯玉的话来说，就是——“哪有什么结束？只有不断的开始！”故事结束了，但故事中的她们还在继续。兴许有一天，她们的亲妈会亲自走一遍她们想走的路，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我相信她们也会自由自在，以冯玉姐姐的才华和担当，不论到哪儿，都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会写这样的故事，最初是读《尘埃落定》时的一瞬间灵感，也是想写一个傻子痴痴的故事，最后主视角落到了冯玉的身上，也是忽然之间的念想，中间构思的过程就不赘述了，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一个结果。这就是一个傻子（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小写手被diss的章节？）的一场梦。
最后，感谢那些评论和收藏的同学们，这本书，是我和你醒着时共同做的一场梦，然后现在梦醒了。
故事结束了，我特别希望能有一篇长评，我一直深信读者和写手之间，是世上最纯粹的精神交流，各位读者大大，你有什么想和我探讨的，不防来个自己的解读，我是非常欢迎，批评也好，鼓励也罢，来者不拒。
最后的最后：我已经准备好接受这本小说淹没在成千上万，上百万上千万的网络小说的汪洋中了，与你们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空间里，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是缘分，也是我的幸运。
另外，尽管看的人不多，还是要声明一下，禁止转载！！！！！禁止转载！！！禁止衍生，禁止衍生！！！禁止一切形式的番外！！！当然我可以写番外，哈哈！！！（哪天我觉得看不下去时，说不定会回头来重新优化一下，又或者是直接申请删除。噗哈哈……提前祝各位看文的大大春节愉快……）笔芯……………………
另外的另外：如果觉得还不错，欢迎安利给身边的花花草草小朋友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