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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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玉奴在张妈的安排下，坐上回家的马车。出了悠园，便直奔扬州城的城门。天色尚早，城门还没有开，城门下等着许多的人。时间一到，城门大开，熙熙攘攘又是一片繁华。出了扬州城，路面颠簸起来，玉奴忍受不住马车棚子里的憋闷，坐到了车辕架子上。马车驶得快，野风从耳边呼呼而过，玉奴顿时觉得畅快无比。太阳还没有出来，一眼望过去，雾气茵茵。这样的景象，玉奴打小看到大的。过一会太阳出来时，雾气会消散，地面上湿答答，排列着晶莹的露水。玉奴忽然觉得，即便悠园的景色再美，也不如这外面自在。如果没有蓝玉在那儿，她倒情愿住在这样的山野中，早晨看日出，晚上看余辉，雨天听荷，雪天……这样的生活也要不少的钱。如果没有钱，就像她过去过的那般日子，即便有再多的美影美色，也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下午时，景色渐渐熟悉起来。玉奴心怦怦直跳，她快要到家了。母亲看见她一定会大吃一惊。依着母亲的脾性，说不定还会骂上她几句。但这个时候那骂并不是真的骂，是以她自己方式表达着惊喜。远远的，玉奴看到了自己家的村子，路上也遇到了熟悉的人。虽然有人朝这辆马车张望着，却没有人认出她来。
到了家门口，玉奴跳下马车，这间破草屋子比记忆中还破上几分。玉奴向屋子里叫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才发现门上的锁已生了绣。玉奴向旧日的邻居问道：
“婶子，我妈去哪儿了？”
“你是玉儿？”
乍听这个名字，玉奴以为叫的是蓝玉，转过身去寻找蓝玉，顿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那是在叫她。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叫玉儿的。
“是，我是玉儿。婶子，我妈去哪儿了？”玉奴又问道。
“哎哟，我的天，还真是玉儿！”这女人家姓王，住在玉奴家隔壁，过去时两家关系最好。“这么大的阵势，我当是谁家的大小姐来咱们这儿打风呢，原来是你！你怎么回来了呀？这都快一年了吧？你妈不是和你一块走的吗？怎么？你们没一块回来？看你这打扮，这阵势，嫁到好人家去了吧？”
玉奴脑袋轰地一声响，“你说，我妈和我一起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呀，自打走了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你们走时说好的，卖了你就回来还钱，这一走就没了个音讯！”
另一个妇女说道：“对！走时说好的回来就还钱，赶紧把我们那钱还了吧，正好快要收麦了，正缺钱呢！”她这一说，本来还有所顾忌的人都嚷了起来。
为了护得玉奴周全，张妈特意挑了两个悠园的巡护跟着一起来，两个人骑在马上腰间挎着枪，听到这些人起哄，拨出枪朝天上放了两枪，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玉奴心里气苦，只得向人群说道：“各位请放心，欠的钱我不会赖的，一准连利带息还了。”
玉奴让马车夫把锁砸了，又把带来的东西抬到了屋里。屋子的顶露了几个大窟窿和数十个小窟窿，密密地透着光。屋里一应物什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走到东间，父亲的那书架还在，但书架上的书已经没了。床上铺的盖的也没了踪影。玉奴看了一阵，心里感慨一阵。转到厅屋里，看着两个巡护说道：“你两个赶紧把枪收起来，这里都是些庄稼人，会吓到他们。”
两个人把枪掖到了衣服下，一个巡护笑着说，“玉奴姐，没想到您家是这么穷。就这三间破草屋，比我们家还破上几分。”
“我家这样也招待不了你们了，不要见怪。你们歇一会就去镇子上住吧，那儿有个客栈，吃什么喝什么全算我的。要走时，我去那找你们！”
另一个巡护说到，“来时张妈已经吩咐了，说你刚领了月钱，不准我们在你这打秋风，已经给了银子。其实也不用去住客栈，现在又不冷，我们随便对付几晚也行。”
“玉儿？”王婶子站在门口探望着，说道：“玉儿，你吃中饭了吧？婶子家的锅里还有两个玉米面的窝窝，你跟婶子去拿。”
玉奴迎出来请那女人屋里坐，那女人说什么也不肯，说道：“你家里什么也没有了，到婶子家去吧。这房子漏了顶，半夜要是下了雨，还不把你淋个透？”
玉奴说什么也不肯，对女人说道：“婶子，我们走时借了您多少钱？我妈借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数。”
“五钱银子，那时我可是把我们家的家当都给了她！”
玉奴听了取了一小包散碎地银子，掂了一两银子递那女人。女人接在手里，喜不自胜，远远站着的几家人一见，一哄走到跟前，七嘴八舌地说着还欠自己家多少银子。玉奴听了一一地把钱还了。一包银子分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三块，不足二两。女人见不对头，在人众中喊道：“人家欠你的你来要，不欠你的别腆着脸往前凑，否则别怪我巴掌呼你脸上去。”
人群这才渐渐地散去。
女人强拉硬拽的把玉奴拖到了他们家，硬塞了两个窝窝给玉奴，玉奴用帕子包了，说要留着晚上吃，又坐了一会子才回去。女人一路送到家里，玉奴打开带了的箱子，从中取出半匹细布送给了她，“婶子，不管好坏，你收下吧。本来想晚上给您送去的。”
女人爽快地接了布，笑着说道：“什么好坏的，你一路也累了，先歇着。你家的锅恐怕也烧不了火，晚上到婶子家去吃饭。”
女人刚走，巡护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这女人不简单，放咱们悠园也是个人物。”
玉奴只是笑，说道：“可不是，这一带谁也比不了她！得了，你们赶紧去镇子上去吧，天黑了就没有铺位了。”
三个人，两个骑着马一个赶着马车离开。玉奴拾起门边的扫帚，开始清扫三间草屋。扫完灰尘，在院子里找到一个破桶，看着是好的，便到井边打了水，把书架擦干净。玉奴想起那日在扬州城最后见母亲的情景，她走的是那样坚决，怕是那个时候她就打算再也不回来了。扫完庭院，玉奴带上祭扫的用品，徒步到父亲的坟前，那儿已经变了一个荒草覆盖的小土包，如果不是坚着的墓碑，她几乎要找不到。心里一阵辛酸，玉奴落下泪来。跪在坟上，用手一棵棵地拔去荒草，又打起了灵幡，烧了几刀纸钱。
回到家，王婶子已经等着了。她见玉奴眼睛红红地，说道：“给你爹上坟去了？”
玉奴点点头。
“你说你妈也真是的，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你说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回来？走，到婶子家去吃饭去。”
玉奴随着去吃了饭，晚上时回到自己家里睡觉。一连住了五天，第六天时，玉奴放心不下蓝玉，又因为母亲不在家，再住下去也没有个滋味，便准备回去。她把王婶子叫到家里，说道：“婶子，我在那园子里头也不能时常出来。清明春节时，烦请您代我给我爹烧些纸钱。他穷了一辈子，别到了那边仍是个穷的。”
“行，你放心，婶子一准帮你办到。”
“这五两银子您收下吧，还有我带来的这几箱东西，您也别嫌弃。”
女人笑了起来，“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这话。不管好坏，都是你孝敬婶子的，怎么还能说嫌呢。”
“如果我妈回来了，一定让她去扬州找我，只要她回来，这话您千万要转告到。”
“只要她回来，我包准告诉她。姑娘这样的有出息，还不好好享福？我不信她不去找你。”
玉奴落下泪来，握着女人的手大哭。吃过早饭，便由那女人的丈夫，驾着牛车将玉奴送到了镇子上。这镇子虽然比不上扬州城的繁华，却处在交通要道上，往来商旅众多，有时也聚集着不少的好东西。镇子上有一家字画店，路过时玉奴到店里买了几支笔和一块镇纸并几刀宣纸。在客栈里吃过早饭后，上路回扬州。玉奴坐在马车里，细细的出神。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时远时近。“卖玉了，卖玉了，黄金有价玉无价，有缘人过来看看呐，卖玉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会有人在这儿叫卖呢，更何况还是卖玉。玉奴觉得奇怪，掀开帘子向外打望，远远看到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举着一块玉在路边叫卖。玉奴让车夫停下，下了马车走到老人跟前，问道：“老人家，您怎么在这里卖玉呢？前边不远有个镇子，那儿人多，您怎么不去那儿卖呢？”
“姑娘，我正从那儿来，那里的人都不识货，我不想卖给他们。”老头满头银发，连眉头和胡子也全白了，脸上沟壑纵横，一道道岁月风霜，少说也有九十几岁了，但精神看着却还好，眼不花耳也不聋的样子，一口牙都还健在。
玉奴接过玉捧在手里端详，玉石状如鸡心，线条简明，成色清润，浑然天成一般，丝毫没有打磨的痕迹，斜上角留有一个细孔，想来是留着穿绳用的。玉奴正想买个好东西给蓝玉，于是说道：
“老人家，您这玉多少钱？”
“我这块玉不单卖！”老头说道。
“玉奴姐，这不村不店的，我看这老头是个骗子！您可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上了当。”一个巡护说道。
“小伙子，听说过姜太公钓鱼吗？愿者上勾！这姑娘愿意买便买，不愿意买老头子我也不强求。”说着，老头便取回玉奴手中的玉，揣进怀里。
玉奴笑道，“巧了，我名字中也有个玉字，今个非要看看不可，你把另一块也拿给我看看。”
老头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玉递给玉奴，玉奴捧在手里笑道，“老人家，我说的是另一块。”
“这就是另一块！”老头说道。“看着像吧？就是一对一样的心儿……”老头从怀中取出另一块，递给玉奴。两块玉竟一模一样，纹路成色丝毫不差。玉奴对比了好久，笑着说道：“真是怪事，竟然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老人家，您要卖多少钱？”
“黄金有价玉无价，你有多少钱？”老头说道。
“我身上统共还剩下……约莫十两银子。”
“这两块石头，还有个浑名，叫作三生石！”
“三生石？”玉奴惊讶问道：“为什么要叫作三生石？”
“许下三生愿，结交三世缘，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老头捊着胡子说道，“光这三个字，你说值多少两银子？”
玉奴细细品啧着老头的话，越品越心动，说道：“但我现在带这么多的钱，您要是愿意，我打个欠条给您，回头您来扬州找我，或者您说个地方，我让人给您送去。您说多少就多少，我决不还价！”
“姑娘你当真想要这两块石头？”
捧着两块玉的手微微颤抖，玉奴说道：“真心的想要！。”
“真心换心真……”老头仰天长叹，说道：“这两块石头，就送给你了。”
老头说完疾步而去，玉奴紧追了几步，喊了几声，但那老头却头也不回，更不应声。玉奴心里奇怪不已，怎么也想不明白，坐进马车里继续赶路。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