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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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悠园里草长莺飞，即迎来一年当中最繁华的时候。棕榈树陈年老旧的叶子掉了，春天新长出的嫩叶已宽厚起来，树冠上挂满了蓓蕾。南院门口的紫荆花又开了一次，明湖里的荷花含苞欲放，看荷人为了防止野鸭子来破坏，整日拿着竹竿在湖岸边上巡逻着。园子里的紫薇、百合和天人菊，都已盛开，五颜六色，点缀在悠园的各处。
蓝玉在这个季节开始了绘画的课程。玉奴按吴明的要求，让人买来了绘画用的颜料，还有像毛笔一样的画笔。但他所说的画架，跑遍了整个扬州城，也没买到。最后没有办法，叫来了园子里的木匠做了一个，勉强着用上。
蓝玉的课程从书房搬到了悠园中，哪儿的花开得最盛，她便往哪儿去。玉奴有一次跟着去看，才发现西洋绘画的奇特。玉奴见蓝玉先是一笔一笔的将花的轮廓勾勒出来，又在一块面版上调和颜色，用毛笔一样的刷子刷上颜色，画得好时，竟和真花相差无几。
“画的和真花一样，何不直接看真花呢？”玉奴笑着对蓝玉说道。
吴明说道：“不不不，艺术怎能以真假来论呢。”
玉奴仍是笑，“你们西洋画我不懂，我只知道中国人画山画水画竹画兰，讲究的是意境。一幅画里若是没有这些东西，便是空的。即便是唐宋时期的工笔画，也不敢完全抛了这些只求形似。”
吴明侃侃而谈道：“这正是中国绘画的落后之处，完全不讲究技法，忽视客观存在的事实，只画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西洋绘画却不同，它讲究空间也讲究色彩，客观的存在东西都要完整的复制到画布上去。”
“您这样说自有你的道理，但若真说起艺术，恐怕没有什么先进和落后。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好，你觉得好的，别人未必也觉得好，你觉得不好的，别人却觉得好。既然你们这么注重写实，现在不是有个东西叫留影机吗？为何不直接拍下来，倒省得画了。”
一席话说得周边的小丫头笑了起来，蓝玉也跟着笑，说道：“我喜欢画，倒不因为得可以画得多像，而是可以调和的色彩。”蓝玉说着走到玉奴面前，挤出蓝色和红色到画板上，用笔和到了一起，说道：“你看，这两个在一起成了黑色。”
“那白色呢？”玉奴问。
“白色不是颜色！”蓝玉笑着说，“白也不是白，黑也不是黑。你说，可有意思？”
“你这说法倒也新鲜……”
蓝玉继续说道：“过去咱们常说，是非黑白……这一下却是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
蓝玉说完大笑，玉奴见蓝玉这样高兴，跟着笑了起来。吴明没听明白，见两人笑，也跟着笑起来。
画完了花，已是中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返回南院，白芷见蓝玉进来，忙让小丫头们摆饭。玉奴洗了手，在旁边伺候着。
“那个菜以后不要上了！”蓝玉说道。
“哪个菜？”玉奴问。
“就是那个，”蓝玉用手指着水鸭豆腐说道：“我讨厌吃鸭子。”
“以后不让厨房里做鸭肉便是。”玉奴说着让小丫头把那道菜端了下去，她发现蓝玉大小姐的气度渐渐明显起来，对一些事情虽还说不上挑剔，却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
“听说姑妈下午要来，不节不日的也跑来……我下午还要画画，你就在屋里陪着她说话吧。她要是愿意，就留着吃晚饭，不愿意也不用强留。”
玉奴笑了起来，用筷子夹了菜放到蓝玉的碗里，故意说道：“她指不定找你有什么事呢。”
蓝玉不高兴起来，“能有什么事？有事你就替我应下吧，反正不会是什么大事。她一来，就要说一些你表哥，你表哥的……”
玉奴只得应承下来，本来她也要与钱太太说些话的。
吃完午饭，蓝玉怕遇着钱太太，让人叫来吴夫子，带了小丫头们出了南院，又往园子里画花去了。玉奴独自坐着等钱太太的到来。
下午西洋钟敲过三遍时，钱太太进了南院，脸上洋溢着快乐又得意的神色。玉奴将她迎进屋里，坐在厅里，自己在下首陪坐，小丫头们立即上了茶。钱太太往内室里斜睨了一眼，问道：
“玉儿呢？”
“往园子里头画花去了，现在她对画画入了迷，劲头大着呢。”玉奴说道。
钱太太将信将疑，“这么说，那个留过洋的夫子倒有几把刷子。我先前听说这夫子来的当晚，还惹怒了我弟弟，我只当他呆不久呢。”
玉奴对吴明虽不认可，却也实话实地说道：“他教书不像孙夫子那样死板，教的东西又新颖，玉小姐很喜欢，也确实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钱太太点点头，“这便好，能学到东西总是好的。”忽而又说道：“听说前几天时，刘奶妈大闹了书房，可是真的？”
玉奴引着钱太太往内室走，坐在了书架边上，笑着说道：“这么快就传到您的耳朵里了？”
钱太太狡黠一笑，“我告诉你，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玉奴亲自为钱太太斟了茶，递到她面前，问道：“这话怎么说？”
钱太太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还是你那账本做得好，我拿了给我弟弟看后，他勃然大怒，立即让人把账房的总管叫来，还把张总管叫了去，让他们连夜地对账。对完账的第二天，就把王宏达……哦，就是刘婆子的儿子叫了来，当面把账本甩到了他脸上……”
钱太太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后来呢？”玉奴紧张的手心冒汗。
“后来？后来还用说吗？我弟弟就让那小子把钱吐出来，限期两个月。还顺藤摸瓜，悠园的账房像是炸了锅一样，什么阿猫阿狗阿鼠的都炸了出来。”
玉奴心下稍安，接着问道：“那么多的钱，两个月拿得出来吗？”
钱太太冷笑道，“当然拿不出来！”
“那……蓝总督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这些钱说到底，也是他的血汗钱，是他拼死拼活弄来的，谁想出了家贼，他那火爆脾气和我一样，当下就把王宏达打了个半死，让他滚回家去筹钱。”
玉奴心中不安，说道：“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只当是把刘奶妈赶出园子去，把那些背后的人揪出来就了事了呢。”
钱太太笑道：“我的傻玉奴，谁嫌钱咬手呀？现在到处都在打仗，那些枪呀炮呀的，哪些不是花银子买来的？现在谁不缺钱？我弟弟他虽然是扬州城的总督，也缺钱，还缺得厉害！”
玉奴沉默不语。
钱太太继续说道：“想那王宏达看起来聪明，却做蠢事。你猜他为了筹钱怎么着？”
钱太太故弄玄虚，玉奴却仍是忍不住地问道：“怎么着？”
“他竟然去放印子钱……”钱太太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他把印子钱放给了谁吗？”钱太太心里太痛快了，她希望有人能分享她的这份痛快，也不再故弄玄虚，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竟然放给了北边来的一个人，明面上说是两个月后可以翻一番。哼，这小子也太自以为是了，把全天下的人都当了傻子，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打一顿就了事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那收印子是北边伪装来的人……王宏达聪明一世……没想到栽在自己的手里，栽在了他娘的手里。”
玉奴不懂其间的利害关系，只当是个误会，说道：“这……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了了事。”
“误会？”钱太太一双眼睛盯的人心里发慌，说道：“那北边来的人，是咱们这边的对头，王宏达就是个叛徒，他那是在给自己找后路呢，连老子娘都不管了，只想着一个人逃。”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玉奴忙说道。
钱太太也不以为意，“你哪能想这么多呢，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又成天的在这园子里头。”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玉奴随口问道。
“前天晚上……”钱太太又笑了起来，神情中不乏得意之色。“这事别人都还不知道呢，连刘婆子都不知道他儿子已经死了！”
“死……了……”玉奴惴惴不安，“就死了？”
“可不是死了，身上被打的像马蜂窝一样，到处是窟窿……啧啧啧，光听着就瘆得慌。”钱太太皱着眉头，很是嫌弃。“那些同伙，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我说都该拉出去枪毙……这些狗奴才，就该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子！”
钱太太虽说的波澜不惊，但玉奴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浑身无力，连茶也端不动了。钱太太见玉奴这样，心里更是得意，犹如驯服了一匹烈马，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她笑着对玉奴说道：“你是不必怕的，你是我这边的人，往后呀，是再也不必怕的了。”
玉奴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钱太太掰算起刘奶妈剩下的日子。“我看也就是这几天了，这刘婆子光鲜了十五年，也该到头了。”
钱太太拖拖拉拉，吃过了晚饭还不走，拉着蓝玉又要聊会子话，蓝玉无心应承，坐到内室看起书来。钱太太没办法，这才离开。
玉奴心神不定，勉强支撑到晚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海里回荡的全是钱太太的话，特别是“像马蜂窝一样”那句，来来回回的在她脑子里响起，怎么也挥不去。她又想起蓝玉在湖心亭上跟她说的话，心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自处。
西洋钟敲了九下时，玉奴披上衣掌，下了床。夜凉如水，夏虫啾啾鸣叫，蓝玉的卧室里还亮着灯。玉奴小心地撩起珠帘，隔着薄纱轻声问道：“玉儿，你睡了吗？”
窸窸窣窣一阵，蓝玉带着浓重的睡意答道：“睡了。”
玉奴听到撩起薄纱走了进去，拧暗了小夜灯，在夜色中对蓝玉说道：“睡了还答话……”
蓝玉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
“你快躺下，我说两句就走。”玉奴扶着蓝玉躺下，说道：“你先前说要去跟张妈说让刘奶妈离了这园子，不如明个儿就去说说吧。”
蓝玉恹恹欲睡，勉强又坐了起来，说道：“快到夏天了，我想过了这个夏天后，再去说呢！”
玉奴沉默一阵，说道：“不管什么时候离开这园子，但话先说了吧。多说些好话，多给一些银子……”
蓝玉眯着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的……只是明天我还要画画呢，过两天再去说吧，又不急着走，有什么好急的？”
“不行，明天一早就去吧，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玉奴坚持道。
蓝玉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玉奴替她掖了被角，心下稍安地回去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