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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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一过，新夫子也到了悠园。到的当天晚上，蓝太太在东院设宴，为新夫子接风洗尘。玉奴随蓝玉一道出席了晚宴。
新夫子叫吴明，三十来岁，一身西洋打扮，穿着燕尾西服，戴着高筒帽，手里拎着个文明棍。样子嘛不好看，却也不丑。嘴角留了两撇小胡子，往下垂着，增加了几分苦相。
他一进来就戴着帽子，吃饭时也还戴着帽子。但那帽子又不听话，在他低头时，总是要掉下来，有几次甚至差点掉到了他的碗里。每次都惹得屋里几个小丫头发笑。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点，神情尴尬不已。
蓝总督破例出席晚宴，穿着便服，坐在主位上。蓝玉五官不像她的父亲，但偶尔露出的一些神态，却与蓝总督不差分毫。蓝总督打量着新夫子，他对西方社会异常的感兴趣，这也是他出席晚宴的原因之一。
蓝总督问了新夫子几个关于法兰西的问题。新夫子悉数作答。说道：
“法兰西现在已是工业社会，他们在地上采煤，制造燃料，供汽车使用。还有电，煤还能发电，他们现在都不再使用明火照明了，使用电！”
蓝总督说道：“咱们中国有些地方也开始使用电了，悠园大部分的照明就是用的电。法兰西全国都使用上了？”
新夫子扶着帽子点点头，“绝大部分使用上了电，连乡下也都是电灯，甚至猪舍里的猪倌给猪照明的灯，也用得是电。”
蓝总督若有所思，“要让全中国都通上电，不知要到什么年月。”
“法兰西国家毕竟小，才有中国的一个省那么大，人口也少。”
“我听说现在西方国家中，英国最为强大，是这样吗？”
新夫子认为蓝总督爱听这些，兴致勃勃地谈起了西方诸国。大不列颠女王的战争，法国路易十六上断头台，又讲到德意志帝国的崛起与灭亡。新夫子滔滔不绝，连饭也忘记吃了。
“众所周知，英国是君主立宪制，法国现如今是共和制，亚洲诸国中，只有日本强盛起来，因为他们学得英国君主立宪。所以我认为，一个国家，没有皇帝是不行的。我国意欲强大，必效日本而学英国，实行君主立宪，将……”
蓝总督终于忍受不住这一番空谈，说道：“吃饭戴着这水桶一样的帽子，也是你从西方文明之国学来的？”
“不不不不，不是的。”新夫子见蓝总督不高兴，慌张起来，“海上漂泊数月，得了头疾，不得不戴着帽子。”
蓝总督一抬手，将新夫子的文明帽打翻在地上，帽子中隐藏的辫子一下子露了出来。西洋文明的燕尾服，也遮盖不住这扑面而来的酸腐气息。
“蓝大人息怒，我……明天就剪了去。”新夫子总算还识相。
蓝总督对这表里不一的新夫子大怒，对蓝太太说道：“就让他教一段时间，我倒要看看，这浸淫在西方文明之中的人，能教出个什么来。”他又对新夫子说道：“教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子就崩了你！孬种！假种！坏种！”
蓝总督扬长而去，蓝太太让张妈安排了新夫子的住处，便去歇着了。
席间，蓝玉局促地坐在父亲的身边，所有人离开后，她才与玉奴一道，坐着人力车离开东院。
上弦月如钩，挂在西部天空。路灯忽闪而过，不时照亮两人的脸庞。玉奴笑着说道：
“亏得新夫子还是个留过洋的人，怎地没见过世面似的，胡言乱语的说了那么一大通，别说蓝总督不爱听，即便是我，也不爱听那些话。蓝总督发火时，他吓得都抖了起来。”
蓝玉对自己的学业并不上心，自然对新夫子也没有什么想法。但她注意到了父亲的火气，当时她就坐在他的身边，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说道：“谁见了他都害怕……”
玉奴看着蓝玉，说道：“他是你爹，你不会也怕他吧？”
“你……不怕你爹吗？”
玉奴见蓝玉这样，想她和蓝总督是不亲近的。“我不怕我爹……他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玉奴回想起儿时父亲为了让自己吃个鸡蛋，偷藏鸡蛋又被母亲发现的事情……每每想起父亲，玉奴辛酸又幸福。
“你爹真好……”蓝太感叹道。
玉奴弹飞眼角的泪珠，笑着说道：“蓝总督心里也是疼爱你的……”
蓝玉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感觉到。”
“你看他今天对你的学业多上心。”
蓝玉不愿意多谈，转而问玉奴道：“你会经常想念你爹吗？”
玉奴轻声说道：“怎么会不想？我常想起小时候，他背着我……我那时总嫌他的背硌人，不愿意让他背……”
蓝玉苦笑着说道：“我爹从来没背过我……也不曾抱过我，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不曾。”
玉奴拉住蓝玉的手，两从各自坐在座椅的两头，中间隔着一大段的距离。“那我来抱抱你……”玉奴说着往蓝玉身边偎了一下，将她揽在怀里。
蓝玉身子一僵，就要推开玉奴，却被她紧紧地抱住，玉奴附在蓝玉的耳边小声说道：
“你别动，我只想这样抱抱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她缓缓松开蓝玉，看着她说道：“我也不愿意让你为难，从今往后，我愿意把那颗心藏起来，我只想你快快乐乐的……”
蓝玉听了露出真挚的笑容，抓了玉奴的手握在手里，一只手替她拭去滑落的泪水。“其实也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往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读书写字……”
玉奴点了点头，只要蓝玉开心，她还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
第二天，蓝玉开始了新的课程，玉奴随着坐了半天。
新夫子吴明果然剪掉了辫子，光着的头戴了一顶文明帽，但仍穿着西洋燕尾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孔夫子的画像撤掉。新夫子留洋前也是读圣贤书的，能有这份魄力，让玉奴有几分的意外，想必此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留了那么多年的辫子，即便在法兰西那文明之国也没剪掉，来了悠园，却说剪就剪了。
吴明清了清嗓子，说道：“在法兰西，贵族的子女从小便接受教育，虽然玉小姐也是从小启蒙授师，但与文明之国所受的教育不同。西方贵族的子女接受的是素质教育，而玉小姐接受的却是落后的封建旧式教育，这是最大的不同。从今天起，鄙人不才，忝为授业，必将开拓玉小姐的视野和才能，使其在文学、音乐、绘画、数学、哲学、历史、地理等诸多方面，皆有突破！必要时，我会教授一些科学的知识，以及教会玉小姐精通一门语言！”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玉奴听了着实新鲜，蓝玉却兴致缺缺，望着窗外的竹子林发呆。
吴明向玉奴说道：“听说您是这里的管事，因教学需要，鄙人需要采购一些东西，希望您能恩准！”
玉奴笑了起来，“恩准可不敢当，但凡是需要的，您列个清单来，不管是书也好，东西也好，能买到的，都给您买了来。”
吴明躬着身子，又抬了一下文明帽。他见玉奴有些疑惑，解释道：“这是西方文明礼仪的一种，在法兰西，人人平等，更讲究女士优先。一个绅士在对女性表达谢意时，应当如此。请您不要见怪。往后的日子里，我依然会保持此文明的行态，但愿不要您不要见怪。或者说，您应该和我一样，接受西方的文明！在西方……”
玉奴心里对这假模假式的样子嗤之以鼻，笑着说道：“文明固然是好的，但中国讲究入乡随俗……更何况，您本来就是中国人。”
吴明听了一怔，玉奴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嘱咐了紫姗几句便离了书房。
玉奴每日在厢房里听各处管事汇报事情，之后，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到账房要了南院的陈年旧账本，放到了自己的房里。上午蓝玉去书房后，她便在房间里对账本。每一条目每项支出，她都不放过。不过几天，玉奴就惊讶地发现，南院一年支出竟高达三万多两银子。每年查无实据的条目，累计起来有近万两。有一些以蓝玉的名目支出的银子，到了蓝玉屋里头的账册上却又没有入账记录。有一些则以修缮南院，有些则是过节的赏银……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有一年的账目支出特别多，细细算来，正是刘奶妈家盖宅子的那一年，买书的银子就支了近一千两。这简直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这样大的漏洞，让人怵目惊心。刘奶妈一个人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自己没来由的占了人家管事的位置，这得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又有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玉奴想想就不寒而栗，这果然像钱太太所说的那样，刘奶妈不走，她难有安生之日。
玉奴将账本抄录一份，原账本还给了账房封存。对有疑点的开支条目，她用笔勾勒注明。这一切做完时，已是一个月过去了，玉奴遣了小丫头，以一个极其恰当的理由将钱太太请到了南院，将那一摞抄录好的账本交到她手里，说道：
“这些账册看得我心惊肉跳，这里面牵扯的可不止刘奶妈一个人，我琢磨着是一股子人。您要办的事，赶紧去办。账房里有人知道我借了账本来看，打今往后，我可真要睁一只眼睛睡觉了。”
钱太太拿了一本账册翻了两翻，说道：“每次支银的经办人……我就知道有这几个人，”她指着玉奴勾勒过的一个条目说道：“这个人与刘婆子就要成为儿女亲家了……这帮狗东西……他们每年贪多少？”
玉奴说出自己估算的数字，钱太太一拍大腿，说道：“一万两！我和益儿一年加起来，统共才两千两银子！你说，怎能让人不生气！这帮黑心的……”钱太太污言秽语骂了一通，却还是不解气。末了，钱太太笑着向玉奴说道：“你不要害怕，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他们根本不知道你这儿的深浅，说不定看刘婆子不行了，来找你来发财呢……那时，你可要当心些！”钱太太意有所指道。
玉奴抿了口茶，笑着说道：“您说过，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钱太太煞是满意，说道：“这次我要小池塘里撒大网 ，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就等着瞧好了。 ”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