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四贱》洛小花

13、番外

　　01

　　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手伸出来算算，半辈子了！

　　这话余濛讲得不煽情，看表情就明白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事实相关的另一个对象正坐在他家门前台阶上，未沾酒却哼着小曲，算是难得。

　　基本上庄致轩是个三杯黄汤下肚才能在K房里放声高歌的家伙，虽说歌声也到不了荒腔走板的程度，不过以他平日死要面子的素行而言，不昏头绝不开口。
　　所以那听不出调的曲子还真有点挑起余濛的好奇心。

　　所以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吧，看在你即将半生悲苦的份上，我帮你担点。余濛撑着下巴歪头看那婚期将近的男人低头数蚂蚁，等半天才听着句臭小子带男人回家了。
　　余濛这回是真有点兴趣了。

　　你不是号称家风古板吗，连你个大龄单身汉都容不下被逼迈入坟墓，能容得了你外甥出柜？肯定被打折腿了。
　　庄致轩摇头，说我姐乐着呢，说同性恋就同性恋呗，能领个那么漂亮的孩子出门多有面子，估计别人也没空认男女，光顾着羡慕了。
　　闹半天你姐就这觉悟啊，早知道你领我去转一圈就行了啊，也沦落不到今天这地步。

　　庄致轩抬头瞥了余濛一眼，扯开嘴角说你不行，人家青春美少年甩你几条街。
　　靠，老子也年轻过！余濛一拳垂在庄致轩肩头，装腔作势黑着脸。

　　他想当年你小子也曾猴急到拉着我露天席地就要做，多一秒都等不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当初看月亮，叫人家小甜甜？
　　终于破攻，忍不住大笑起来。

　　02

　　几个月前庄致轩跟他透露结婚苗头，余濛也没多话，只讲你小子本来也没打算胡闹一辈子，既然觉得是时候收心，那就恭喜了。
　　说得坦然，半点多余情绪都没有，压了电话便吞了片安定蒙头大睡，第二天神清气爽，做事颇具效率。

　　余濛跟庄致轩相识十七年，恋爱断断续续谈了四年半，算起年月来在人生中比例也占得不大不小了。只是往后便只有越来越少的份。
　　常听人说初恋有多美多好多难忘，可每每庄致轩讲起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初恋这种话余濛就想笑。
　　无关讥讽或自嘲，就是好笑。

　　热恋时庄致轩抱怨余濛不够爱他，口头禅是无所谓，什么事都慢半拍。之后的恋人多半又这样抱怨过他，于是他又讲是被余濛带坏。
　　余濛自然懒得同他争辩，只说你能不能别再找跟我那时一样发型的男人了，我会当你还苦恋我，很内疚的。
　　他真这样想过，不过几次试探后确定庄致轩仅仅是对那发型情有独钟罢了。简单点说，近似恋物癖。
　　再不久他听说秦深也剪了那样的头发。

　　对于庄致轩这个不安分的外甥，余濛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小孩该是对他没什么印象就是了。
　　自然，一个十岁孩子推门进来见着自家小舅抱着一男人，多半是不会探究对方样貌的。余濛记得那天秦深穿着半灰不白的衬衫，蓝色运动裤，手里除了书包还拖着件校服，抹布似的。
　　小眼睛，灰头土脸，余濛脑子里的秦深能沾边的就这么俩形容，最多再加个小屁孩。

　　可那之后听庄致轩提及却总在寻思跟我见的是同一个吗？

　　余濛听到的秦深是个天才，聪明能干，孝顺乖巧，什么都做得好，只是不用心罢了。
　　中学时跟一男生谈起恋爱，认认真真付出却被人家甩了，自此受了情伤，心如死灰。大学时组了乐队，经纪公司哭着喊着要跟他签约，他为了乐队其他人怎么都不肯，义气极了。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青春期过长了些。
　　他思维清晰，只是偶尔迷茫无措，也不会是太久的事儿。

　　可这好孩子却留着自家小舅历任恋人的御用发型，听闻还是跟踪偷拍找人照着剪的。
　　他喜欢你吧。余濛问过，心里有点发毛，觉得这事出格了。庄致轩支支唔唔不承认，只说那小子雏鸟情结，怨我呢。

　　余濛不觉得。他认为这孩子喜欢庄致轩，不是亲人那种。要是庄致轩稍微禽兽点没准就要铸成大错。立时觉得身为所谓特别的初恋情人的自己有义务让这男人永远迟钝下去，却忘记那都是从庄致轩口中听来的话罢了。

　　其实真正的秦深一点也不天才，只是有点小聪明。什么都是半吊子，遇上有兴趣的事却是百分百用心。中学时跟男孩恋爱，没三个月就莫名其妙甩了对方。大学时组了乐队，哭着喊着威胁想签他们贝司手的经纪公司要签就连他一起签，要不他回去就给那贝司手剃光头。
　　听说对方还是他发小，邻居了十几年。

　　闹半天你小子跟我这意淫了你外甥十年！真正认识秦深后余濛忍不住在电话里大骂庄致轩，蜜月中的男人闷声不响，半天回了句你谁啊？

　　03

　　参加庄致轩婚礼时余濛不是一人去的。他带着那时的交往对象，一个有点胖却无损英俊的家伙。
　　余濛跟他一起快半年，他喜欢对方待人处事的成熟豁达，更偏爱时而突现的童心未泯。他以为自己乐于同此人建立一段长久的关系，在见到秦深之前。

　　一个穿着破旧牛仔裤的大男孩，因为特立独行的发型成为宴会厅里的焦点。
　　余濛几乎是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以为在庄致轩的婚礼上如此招摇的不会再有别人。于是笑着去打招呼，说你是他外甥吧，常听你的事。对了，我是余濛。
　　有点突兀，不过言行得体。

　　秦深没跟他握手，表情有点怪异。
　　余濛禁不住低头检查自己着装，被那小自己一轮的男孩看得心慌。

　　我见过你。秦深开口，嗓音疲倦。
　　他冲余濛说我见过你，肯定，不过想不起是在哪了。

　　可惜你早晚会想起来。余濛小声嘟囔，余光扫到自己那位在同新郎攀谈的交往对象，笑得异常爽朗。

　　04

　　余濛在秦深这年纪时想过，没准哪天情势所逼了得去讨好那个庄致轩异常疼爱的外甥，在口袋里备几根棒棒糖，诱着他说乖啊，在你妈跟前多说我好话。

　　这计划、或者说念头其实也不是那么不靠谱，至少说明他当年也是对这段感情认真思考过的。如今跟庄致轩是没啥关系了，可他还是得讨好秦深的老妈。
　　他给庄致轩电话，问今晚回家吃饭不，我也去。那边开口一句别啊我这才刚新婚呢，你这么想做小也得慢慢来啊。余濛清清嗓子说别犯傻啊，你在我手里把柄多着呢，信不信我跟你老婆那搞一艳照门出来？

　　于是庄致轩带着老婆加老友去姐姐家蹭饭，余濛一身名牌手腕上的金表晃得一家人眼晕。
　　秦深磨磨蹭蹭上了饭桌，看老妈给余濛夹菜添汤，脸快埋到碗里去。光支愣着俩耳朵听余濛大讲跟庄致轩的同窗往事，惹得秦太大笑不止。

　　你干嘛来的啊，示威？我看我那小舅妈没心没肺的，半点没感觉。饭后秦深把余濛堵在厕所里，反锁了门还挨门板上听了会确定隔墙无耳，才小声跟余濛抱怨起来。
　　我知道你守了他十几年肯定不甘心，不过木已成舟，认了吧。秦深说得伤感，垂着眼皮靠在门板上，几句话好似说给自己一般。
　　余濛抬头想想，心说守了十几年啊，那他守了你十几年呢，不也就这么着了。能有多不甘心。

　　你再别这样了，我看得难受，真想打他一顿。
　　打谁？
　　我小舅啊。
　　为什么？
　　秦深白了余濛一眼，摆出副你再装傻老子不奉陪的表情。

　　余濛想起来了，还没对秦深说过呢，说自己喜欢他。
　　那天一见，就喜欢他。
　　完全不关庄致轩的事，哪怕换个地方遇见，大街上，乐器行里，甚至公厕里，哪怕他不叫秦深，自己的男友还是庄致轩，都一样。

　　三十多岁的人讲浪漫，有点狼狈，所以不想说。
　　但是秦深——

　　余濛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递了过去。

　　你妈对我印象不错，别担心了。他笑着，面对秦深呆滞表情，慢条斯理的剥糖纸。

　　05

　　余叔叔喜欢你。被公司的魔鬼训练折腾到身心俱疲的邵明阳窝在秦深新租房的沙发上，前边地板上坐的是刚跑了一通宵回来却还很有精神的余希成。

　　邵明阳上周见了余濛，在一不怎么正式的场合。
　　他在街边带着墨镜钻进余希成的车，那向来对他要三倍价的流氓司机不知犯了什么病，100码的车速竟然还对他动手动脚起来。

　　邵明阳倒没多介意，如果这是什么人际稀罕的郊区大路他不介意就这么停车继续该继续的，可惜，车刚上高架，没地儿让他浑天胡地。

　　所以追尾后两人难得没互相埋怨，反正是半斤八两都脱不了干系。余希成下车去跟人家协商，本不想露面的邵明阳听见一声秦深，你怎么在这车上？

　　伸头出去，看见站在车边的发小跟从头到脚散发着我是精英气质的余濛。

　　你终于堕落到搞□□了？邵明阳听闻那日自己此话出口时一脸悲苦，不过在听到秦深回答后瞬间变作惊恐。
　　好过你成天给余小朋友喂软饭。

　　余希成那不知为何会提着扳手的胳膊一抬，余濛的车便不是送修一两天的事儿了。

　　那天余希成用铁丝绑了牌照歪歪斜斜载着几人找了家小饭馆吃饭。邵明阳说我大小是个明星你找个有包厢的行不？余希成指着里边半黑不黄半截布帘子，说进去啊，包厢，保证没人偷拍你。

　　坐下后秦深介绍，说这是余濛，我小舅的初恋情人。余希成盯了人家半天，侧头跟邵明阳咬耳朵，说我咋听着那么耳熟，没见过啊。
　　良子啊，不成天让秦深去找他的雨蒙蒙吗。
　　可我以为至少是个二八少男啊！
　　小声点，人家听见该多伤心。

　　秦深一筷子从两人中间飞过去，大骂悄悄话没你们这么大声的！没听见我介绍啊，我小舅初恋情人，就当年那个，我一进门就看见的那个！
　　可惜，没人在乎他小舅这三个字。
　　包括余濛。

　　邵明阳说余叔叔看上你了。余希成说洗洗干净准备被包养吧，秦小白脸。周辰飞刚进门，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一个劲问余叔叔是谁，小成你叔吗？

　　秦深懒得搭理他们。他就想着那是我小舅的初恋了。

　　06

　　秦深笑话余希成吃软饭不是一两天。
　　其实还没赚钱靠爸妈养的他没资格说这话，再说余希成不但正正经经有辆计程车开，从小做到大的副业也总能保证他口袋里不缺钱。
　　不过那辆车的来路有些不明不白就是了。

　　他跟余濛说这事，说那车是余希成跟人打赌赢来的，其实跟黑车没两样，就那么开着。余濛问他既然好歹有收入，你何必成天说人家吃软饭。
　　秦深耸耸肩膀说不是讽刺，是希望。希望他别搞那么多事，安心呆着让小阳养他就好了，反正那小子现在赚得数目都是我们数不过来的。
　　余濛轻笑，说真羡慕，这么青春洋溢的恋爱。秦深垂着眼皮想了会什么，末了抬眼看他说了句你那时也这样吧，跟我小舅。
　　不，我跟他没这么美好。

　　庄致轩该是余濛与秦深的永恒话题，只是两人都不怎么喜欢提及。
　　一个装无谓，另一个是真无谓。偶尔说起了余濛从不回避，只是轻描淡写，秦深却要便硬生生的转话题，总以为自己踩到雷阵。

　　其实庄致轩婚后秦深就没见过他几面，婚宴上也光顾着吃饭喝酒摆臭脸，冲新娘家人撇嘴翻白眼。
　　被老妈拍了几巴掌，说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越活越回去了，前阵子还当你懂事了呢！
　　便又想起庄致轩那句我该懂事了，你大概还早。

　　懂事就是站台上被人当猴耍？那可真是还早。

　　那时他用这想法聊以慰藉，不知台上那猴子这辈子要跟懂事二字搭边，其实也还早。

　　07

　　某年暮春的时候周辰飞结了婚，婚车上跟秦深坦白自己这么多年都在暗恋邵明阳。

　　我对他一见钟情，真的。周辰飞说得够煽情，秦深半天找不出什么适合的词去宽慰老友。
　　邵明阳来了婚礼，照例的帽子加墨镜，生怕星光太盛抢了新郎风头。余希成不知是否想起当年心情，灌酒的模样还颇有几分失恋风采。

　　余濛收到喜帖，封了个沉甸甸的红包。在场也没几个熟人，跟新郎寒暄两句便先行离场，只有秦深瞧着他背影出神。

　　新郎穿着白色西服，顾盼回眸倾倒大片宾客。
　　秦深听着邵明阳阴测测说着你喝到吐也没胆子上去抢人，我一偶像派还得服侍一醉鬼，这他妈什么事儿。
　　那声音听来有点渗，秦深想这小子是动了肝火。早先还把当年荒唐事当笑话讲，说余希成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是都被周辰飞甩了也凑不到一块。今天却不行了，想必看着余希成那失魂落魄的德行终于醋劲大发，也不想想自己当初能好到哪去。

　　秦深忍不住插嘴，说小成这是情深义重，像你呢，薄情。
　　那时年少轻狂，一见钟情了能算什么数，也就这傻子当回事，搞得全场都在猜他是不是新娘前男友。邵明阳还是满腹怨气，瞧那样是恨不能把余希成立马打包回家开反思会。秦深却想起周辰飞在车上的话，忍不住抓了杯酒往邵明阳跟前一递，恶狠狠的说你也给我喝！

　　犯什么病，这么多年你见我碰过酒吗？
　　今时不同往日，你就是喝完立马上医院也得给我干了！

　　邵明阳不解，愣愣看着秦深不知他发什么疯。余希成侧头盯了僵持不下的俩人一会，突然笑了。
　　秦深，他现在去趟医院太麻烦，记者都苍蝇似的在外边转悠，我去探病都跟贼一样，别为难我了。
　　得，你们是一个鼻孔出气，我自己喝还不成吗。说着仰脖干了那杯酒，转身就走。

　　一见钟情能算什么数。几个月前秦深也跟余濛说过这话，顺便拿发小举例添油加醋嘲笑一番。
　　余濛静静听着，末了说了句你是想证明我对你也会这样收场？
　　不、不是，关你什么事啊……
　　秦深，二十岁的一见钟情可能就是这样了，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可没钟情。
　　那你什么感觉？
　　脏兮兮的小屁孩。
　　死心吧，余叔叔！

　　秦深站在酒店门外抽烟，看到余濛的车停在路对过，像是在等谁。

　　08

　　庄致轩约着余濛吃顿饭，对方带来他外甥。

　　庄致轩纳闷，凑秦深耳边说你要蹭饭也是跟我来吧，这算怎么回事啊。
　　秦深耸耸肩膀闷头喝汤，过会说我约了小阳他们K歌，你要不要凑热闹？

　　庄致轩跟去了，一路上跟余濛嘀咕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我当你们也就点头之交。余濛说还好，也就比点头之交多那么一点。

　　进门时余希成正鬼吼，邵明阳带着耳塞缩在角落，那模样看上去挺可怜。
　　周辰飞搂着老婆点歌，低声细语，良子见几人进来忙笑着招呼，嬉皮笑脸的喊小舅好，余大哥好。
　　庄致轩听了颇有些不是滋味，寻思一样年纪凭什么他就大哥啊。也不好发作，只敷衍着你们玩，小成水准渐长啊。秦深顿时有种带他去看耳鼻喉科的冲动。

　　余濛斜歪在沙发上拿着瓶啤酒，他跟庄致轩感慨说真是老了，他们唱的歌我都没听过。庄致轩一脸不屑说那是你，我这还紧跟潮流呢。说着就让周辰飞给他点首陈奕迅的新歌，就那个于心有愧好了。

　　庄致轩两周前听到这歌，立时迷恋。
　　他觉得林夕真乃神人，笔尖怎能入骨至此，一首歌唱来便是他半生。

　　于心有愧，原来随便错手可毁了人一世。

　　两瓶啤酒下肚，他唱得很是投入。内疚内疚内疚没作为，扯到心底痛楚忍不住回头，却见余濛侧头吻着秦深，怎么看都不像酒后乱性。

　　大明星你不露一手啊，我找找你的歌。
　　别，唱腻了都。
　　哎良子，帮我点首那个，情深深雨蒙蒙，应景！
　　别啊，你不觉得现在最应景的是一帘幽梦吗？

　　庄致轩放下话筒。
　　有伴奏继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