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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看朱成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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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党”是N大历史系考古学教研室的别称,而李立老教授则为该党派著名元老。
该老先生主挖宋代古墓,最著名的言论是每次在亲授的“中国考古学”专业课第一堂课上必说的一句:
“本人立志挖遍宋代古墓,惜哉天涯何处不埋人,岁月苦短,中国坟多,此生壮志已难酬……”
老爷子兀自在神圣的讲台上满面悲怆,哪管神圣的讲台底下弟子们正狂FAINT不止。
历史系里,关于这位老先生的校园传奇,除了以上言论,就以“襄阳美女失踪记”最为脍炙人口,热销十余届不衰,再版无数。
这事儿还得从1980年说起。那时节浩劫方尽,万物复苏,N大考古专业重整旗鼓,李立等挖坟党资深人士皆在我广大的社会主义农村接受了多年贫下中农兄弟的思想改造,此时堪堪被请回象牙塔不足年余,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焐热,又屡教不改,复思挖坟。
那时候李老的昔日同门,有位孙明符老先生,千里迢迢赶奔湖北研究悬棺,按照古人记载自制了工具,每天价亲自吊上吊下往悬崖缝儿里狂塞棺材乐此不疲。
就是这位孙老先生,一日写信给师弟李立道:襄樊左近农田里发现一处古墓,是两个盗墓贼用洛阳铲打到的,骗农民说挖井,想乘夜下去捞点儿明器。岂料其中一人生得獐头鼠目过于形似革命电影《地雷战》里的汉奸兄,那农户家养的狗自幼受乡里放映队的熏陶,见汉奸相必咬之,一口下去就引出纠纷来了:俩贼想痛打该出身八代贫农的犬只泄愤,被一众村民携农用工具包围,扭送村委会好一顿胖揍。
一吃打这俩人啥都招了,大家伙儿才知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咱抓着的是俩盗墓贼。村支书赶紧向乡里汇报了去,乡政府听说找着个古墓,想起有个很有名的历史教授正在湖北这儿挖坟呢,就再报上级政府,恭恭敬敬请了孙先生过来鉴定鉴定,同时一并请到的还有W大历史系的两位老师。
本来说是人多好办事,岂料同行是冤家,三位老师在很多观点上都持不同意见,尤其是成墓年代方面,你说是五代十国我说是北宋中期,挖着吵着最后干脆在人家田里打了起来。
孙先生固然曾在大西北农村日耕黄土不辍整出来好一身的横练筋骨,毕竟年纪大了点儿,拳怕少壮,打不过W大这两位三十出头的先生,推搡间老花眼镜摔破在穷乡僻壤没处配,遂怒邀师弟李立携新镜片前来助拳。
李先生在鉴定古墓年代方面很有一手,又兼早年学过八卦掌咏春拳,来了之后先把俩后生放倒田埂间,然后再搬理论排实据循循善诱,总算一统众口推测出这个墓成墓的年代约在公元1010至1060年间。
大概也就是北宋真宗、仁宗两位温吞皇帝那时候。
年代初步确定,众先生欢喜异常。须知晓中国历朝历代之坟茔,以宋墓损毁最巨文物流失最为严重。
这主要由于宋时中原屡遭水患与兵乱,当初繁盛之处不是被层层掩埋于泥污之中,就是在历代战乱饥荒的时候遭人盗毁一尽了。若非机缘巧合,实在保存不下什么来。
接下来,在人民解放军的支援下,先生们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方才扫出墓道,打开墓室。结果墓室才开了一半,随葬的瓶子盆子乃至墓志铭一个都还没有瞧见,就又发现两个盗洞,从打洞的手法看一个是元代的,另一个是明清的。
孙先生叹了口气,说这该不会又只剩个壳儿了吧。李先生听到这话就哭了,说就是个壳儿我也要挖,师兄你看这些砖,都是宝啊!指不定哪寸泥里还能给咱剩俩五铢钱呢!
于是继续开挖。墓室居然罕见的有两层,颇似宋时楼宇的光景,上面一层空空如也着实被扫荡得够干净,下面一层深一点的地方积了不少的地下水。
李先生看见积水恨不得跪下来给皇天后土磕上几个响头,绕着圈儿大喊这里面肯定还有东西剩下滴!
等调来水泵把积水抽到半干,又露出一座雕花拱门来,密封得相当好。墓志铭就刻在这石门上,被水泡了多年,已经剥蚀得不行了,勉强能凑出两行字来,终于知道了这是北宋中期襄阳此地一个郡主的坟墓。该郡主大约跟皇帝堂哥关系不错,墓是敕造,皇帝亲自撰写了这篇墓志铭,悼念死时还十分年轻的妹妹。
多年后经过反复比对,判断这篇墓志铭确系北宋仁宗皇帝赵祯的亲笔。
却说当年,李老先生看明白了墓志铭便道:破绽。师兄你来看,偌大破绽。这个郡主既然跟皇帝交厚,为何冥居不在他们老赵家的祖坟,而在她父王的封邑?
孙先生也道:我看这墓室之中,多半没有尸骨。否则以此无碑、远放、深埋之势,当是怕她作祟,怎么连个镇墓的恶兽也不见?
两位W大的先生道:镇墓兽别是镶金嵌玉早教摸金校尉请出去了罢?
这句话很伤李先生的老怀,他等不及,当天就要开那内墓室。当时条件有限,虽说找了老石匠帮忙,卸石门的时候门还是裂了。李先生趴在那门上哭了半天,这才把泪眼一抹,头一个钻进内室去了。
那个墓,内室保存极好,不仅没有进水,还剩下不少瓶瓶罐罐,青瓷白瓷琉璃碗都有,金银倒是没见着半两,五铢钱也没有。以当时普通富家也能陪葬数十万钱的标准看来,这襄阳郡主是真穷。
最珍贵还不是那些一个缺口也没有的干干净净的瓷器,而是一个完整的三层楠木套棺!
因为墓室口太窄,棺材根本取不出来,李先生又扑在椁盖上不给解放军同志拿斧头硬劈,最后还是使用孙先生用来吊悬棺的土制工具,耗费了一日一夜,把三层盖子都起了起来。
椁盖棺盖都没有密封,所以里面若存在尸骨,尸骨上还有软组织细胞存留的可能性也很小,多半已经腐化殆尽了。
最后内棺的盖子一起,四位先生登时是抱头痛哭啊。原来那棺中竟有一具保存良好到栩栩如生的绝美女尸。
事后隔了二十年,李先生在提到那历史性的一刻时仍是俩眼朦胧心醉神迷状:“那姑娘,就像睡着了一样,连睫毛都是完完整整的,皮肤比我们几个还要娇嫩(先生们你们的皮肤也能用“娇嫩”这个词来形容啊OTL……),摸上去还有弹性哪……唉,真是个美人儿啊!”
当时李先生就要扑进棺材里抱住那其实已经死了足足九百多年的姑娘亲一口,未果,被剩下三位内心怀有同样不轨想法的先生给拉住了。
孙先生嘶声大喊:师弟,先照相!
不料之前拍得太欢,相机胶卷已然告罄,也没有备用胶卷了。那时候黑白胶卷还是稀罕物儿,寻常地方都买不到。一起帮着开馆的兵哥哥们说是咱部队上宣传部门还有胶卷,现在给你们拿去明天应该能送到。
正说着,更见鬼的来了——前一刻还阳光普照呢,这一刻突然阴云密布天降暴雨。
前来帮工的贫下中农兄弟们面色剧变,纷纷私语道大白天的开棺,别是公主娘娘(他们分不清公主和郡主)作祟了吧?你们瞧她跟活着的时候还一个样呢!恐怕真是恶鬼冤魂!
越说越玄,连带兵哥哥们都有哆嗦起来的了。倒是孙先生脑子转得快:快把墓道遮起来,小心墓室进水!
所有人都被招呼出去了,李立同志照例冲在最前头,誓要身先士卒,用身躯顶起防雨布保卫他的郡主。待到雨势稍歇,他又头一个钻回去找那美人儿——这个传奇最高潮的部分就此到来——
尸体不见了。
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一根睫毛都没落下地消失了。
墓室里什么都没少,刚起起来的最后一层棺盖还吊在棺椁上方好好的,棺椁内的尸骨居然不翼而飞!
大家防堵漏水的当儿内室里是没有人的,有个可乘之机,但墓室的出口只有一个,出口外面到处是人,谁也没可能把一个古装女尸这么大件的东西给背出去。
难道是女尸在这场历时不过30分钟的雨水过程中,就风化变成灰了?
李先生当时又惊又急又怒又疑,连喊都喊不出来。他和孙先生俩人直接爬上棺椁往里一看——就顿时气得双双晕了过去……
那棺椁内,竟然,有个,大洞。
这是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大盗洞。这个盗洞从两里外的油菜田里打进来,是纵横拐弯先下后上打了个标准的“翻天印”【注】。
这盗洞,年代比上层墓室那俩悠久多了,就是北宋时候的作品,而且出口隐蔽得很好,甚至还造了个小石门遮住。这估计是哪个内行老鸟开的,后来子子孙孙就靠这位襄阳郡主养着。难怪墓里找不到金银铜铁,原来黄白货都被人定期起出去换钱了。
后来孙明符教授推测,盗走郡主尸骨的摸金世家后人肯定就隐身在帮忙的乡亲们中间。反正尸体一取出来盗洞就会呈现,他乘着大雨索性干了最后一票,把郡主娘娘拐带私奔了……
李先生其实一直都觉得这种推测有很大的漏洞。其一便是为何棺椁上下皆不密封的情况下,尸体还能完好保存近千年之久?但除却这个解释,也实在拿不出更好的解释来了。难道还能说那襄阳美女自己活过来顺着盗洞爬走了不成?
为今之计,只能赶紧报案。那尸首不是小玩意儿,偷走容易出手难,不愁查不到下落。
然而驻军都帮着查了几年,也没在周围找到任何线索。那美丽的襄阳郡主遗骸,从此杳然不知所踪。也许因那盗尸之人不懂保存之法,尸骨出墓即腐,未等到解放军叔叔上门,就烂得只能丢鱼塘了。
四位先生皆以此为毕生憾事。特别是李先生,常与弟子们言道:老夫终身已许襄阳郡主,今生找不到那姑娘,下辈子我还要继续找!
弟子们寒甚,都很为师母扼腕了一把。
【注】:在盗墓中特指从墓室下方进入的盗墓隧道。
※ ※ ※
秦襄头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他们历史系的年级大会上。届当时,他的上铺韩天雷同学正在面向全年级朗读他的深刻检查。
“我错了。随着21世纪的到来,许多历史痕迹都已逐渐消逝,然而只有具有思维的物体在流转的岁月中能够留存自生而来的思维。一直以来,检讨与自我检讨都是人们对自身素质提高的一个必要方法……”
韩同学声情并茂嗓音朗朗,不似被逮了个现行的人犯般颓唐,倒像是站在革命烈士墓前朗诵,就差情绪上来的时候挥俩手势了。
坐在二子旁边的一个兄弟用圆珠笔尖剔着小指甲盖道:至于么,不就是拔出来一把剑。
二子摇手指道:非也非也,兄台差矣。须知此人拔将出鞘的那可不是普通滴剑,那是挖坟党李老贼的看家宝贝也。李先生二十余年如一日每天用脱脂棉蘸除锈剂包裹之,就盼望哪一天能渗出条缝儿来开得剑鞘。谁想那韩将军手下无情,硬生生拔剑南天起哇,老先生登时被骇得魂化长风绕战旗——老头儿心疼得都发烧了,这会子还在医院里挂水哩。
那厢韩同学还在念:
“检讨是由一切具有思维的物质去执行,自我检讨则只是由自我思维的物质本身去执行。检讨与自我检讨中,自我检讨是检讨的一个真子集,因此,忽略自我检讨本身,非自我检讨在检讨中往往有可能是一个空子集。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自我检讨的存在就是唯一为防止步向灭亡而提出最新行动指引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关键性往往给自我思维物质带来进化的希望与生机……”
底下有人快要扛不住了:“这哥们儿原来学什么的?他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脸色青灰的冯国栋冯主任。
冯主任阴森森地回首言道:“他是从中文系转来的。”
秦襄无心去听韩某人在台上无限拔高那个乌龙大摆尾的问题的危害实质。
其实那天李先生自己都说罢了罢了剑鞘也没坏剑也没坏就这么着了吧,拔出来了我正好研究研究。
但闻风赶来的冯国栋冯主任却着实紧张了一下,怒斥韩天雷道:你这么稳重的人怎么跟着秦襄混一起就学得毛手毛脚了呢?老师的东西没给你动你就能乱动了么?
韩天雷被他喷了满面的春霖,却是从从容容抹了把脸道:“剑是我拔出来的,末将自缚双手任凭处置,主公切莫牵扯无辜。”
秦襄正酝酿着一把血泪预备喊冤呢,这么一来反倒愣了。
老冯初道韩天雷少年老成个性温和,这才经常欺负老实人让他帮班部打了不少的下手。今次居然在系里最知名的教授以及最蹦跶的一个学生面前遭他顶撞,实在大大地出乎意料,当即一拍那棺椁似的办公桌就要怒摔令箭阵前斩将,以儆效尤。
还是李老伸手给拦了。李老说:也没多大事儿,得,让这孩子写份检查就算了吧。
冯国栋道:“行,得深刻。韩天雷你给我听着,检查少于一万字,你就提头来见。”
韩天雷推了推眼镜道:“末将遵命。”
既便如此,冯主任还是心头不爽,专为此事开了次年级大会,让韩同学当众朗读深刻检查。于是直接导致了韩同学在上面朗读,秦同学在下面难受。
秦襄事后思量在考古教研室里的前后,模模糊糊记得是自己先对那截锈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说记不起细节,到底还是知道韩天雷帮他挡了一劫,不然自家这一万字也是多半躲不过去的。
这点认知令他如坐针毡。韩天雷念的什么他根本不想听,倒是走神的时候听旁边考古专业的几个兄弟绘声绘色地讲了个关于李立老先生的挖坟传奇。
秦同学听完故事忍不住要发问:“那棺材里只剩下尸首了呀?没点儿陪葬的明器?”
考古专业的兄弟们七嘴八舌说当然有,还有些乐谱,老爷子拍回来整理了一下出了好几本书呢!明器就没有了,大概早让先辈们倒腾出去了。
秦襄说:“噢,就是那‘《笑傲江湖》’呀。”
未来即将投身于挖坟事业的兄弟们又道:可不是嘛!对了,还有就是小韩拔出来的那把剑。不过那剑不是在郡主墓里翻出来的,是问当地一个农民拿粮票换的。老头儿懂生意经啊,当初换回来就是一铜条,小韩这么一拔,十篇八篇论文准有了,全系的先生们今年都能过个肥年啦!
——韩天雷,英雄啊!
秦襄却总觉得自个儿又欠下这位韩英雄点什么了——他至少欠了他一万字了。
※ ※ ※
“拔剑事件”过去一个礼拜之后,秦襄COS白玉堂的照片就在N大BBS上贴出来了。
赵弄玉听说了韩天雷拔剑的英勇事迹,先是东倒西歪地笑了一回,接着灵感大爆发,威逼利诱秦襄穿上了那一身,找了把道具剑收拾成雪白模样,让他摆出一拔剑出鞘的POSE。
此情此景,加上适度PS,最关键的是秦襄本身的资源了得,这就造出美图数张,令无数不懂COSPLAY然则看得懂美人帅哥的男男女女们心驰神往。
开始有人慕名而来,专捡学人COS社活动的时间前来凑场子,涎着脸想半路出家混进社团的。也开始有人在BBS上发长帖拍砖盖楼,指出三侠五义原著之中白玉堂用的乃是刀也,不是剑。
秦襄创造的这个形象在N大太过深入人心,尤其是隐藏在温良娴熟表面下的大小同人女,无不被小秦这张鹅蛋脸这双桃花眼勾搭得纷纷露出狼齿对月长啸此起彼伏,看到那考据帖焉有不声援美人的道理。
这些MM出身文史哲工法建不等,涉猎宽广,源远流长,指鹿为马的功力也极为强劲,一天就把那帖子盖了几百楼,把民间评书艺人随口胡驺的一个细节哄抬到事关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的大计高度,这还不成,还要继续盖,眼瞧着就有不提升到太阳系形成宇宙本源灵魂实质的高度誓不罢休的架势。
最初发帖的兄弟泪奔了,最后公开承认自己迷恋考据是不对的,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自己真的不是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XXX,求大家不要再在他宿舍门口堵着辩论了。
赵团长觉得这种形势大好,有利于打出社团的名气来。她打算乘热打铁再把三侠五义里面其他一些人物的形象也设计出来,择人而饰。
这时秦襄的一句话,却把赵姐姐惹火了。
秦襄说,现在咱团里人明显不够,赵姐你看我找雷子来出展昭怎么样?
赵弄玉听完这话,登时冷冷一笑道:“我说陛下,您那淑妃妖娆狐媚,尤物也。若请他出展大侠这样的赳赳武夫,岂不浪费,我看让他反串庞赛花好了。”
秦襄怪叫起来,说赵姐你是不是不喜欢韩天雷啊?
赵弄玉冷笑道:“我不喜欢所有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不踏实。”
其实秦襄本来只是想找个机会拉韩天雷一起玩玩,毕竟姓韩的日奔自习教室而他秦某人夜奔社团,俩人除了上课都没啥机会交流,他这一万字的人情总也还不了。如今赵弄玉的态度如此强硬,想让韩天雷加入COS社怕是不能了。
秦襄还是不死心,硬的不行来软的,冲出去买了超大杯的奶茶送到赵美人的手上,捏着嗓子唤了又唤:“赵姐~~~~~~~姐~~~~~~~~~~”
赵弄玉噗嗤乐了,啜了口奶茶道:“秦襄,你可从来没求过我。你该不是真的喜欢韩天雷那小四眼儿吧?难道你其实是个阿基?”
秦襄腻声道哪能呢小生乍见姐姐花容,已然魂牵梦萦,只恨不能生相许死相随。韩天雷庸脂俗粉,焉能与姐姐并论,侬与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姐姐明鉴,且饶了我则个~~~~~~
“德性!”赵弄玉一指头戳在他脑门子上,封了这小子的油嘴,“下个学期我们出‘天禁’(《天使禁猎区》),沙法尔没人演,都是四眼仔,你让小韩来吧。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衣服得自己掏钱做,也没多少表现的机会。他要是嫌贵,可不是我刁难他。”
秦襄乐得一下蹦老高道:“我们宿舍最流油的肥羊就是他了,我这就榨榨去,明儿端俩茶缸送清真食堂,也算给学校做点儿贡献。”
这件事韩天雷是一口答应的。虽然他说没看过天禁,不过现在去网上翻翻了解一下角色也还来得及。
秦襄正在兴头上,当着二子和吴斌的面儿就癫上了,执起韩同学的双手深情款款:“爱妃,何必费那力气,待朕与你说戏。”
二子素来是有热闹便凑之人,立刻扑上自个儿的板床打滚,边滚边嚷道:“皇上,千万要雨露均沾哪~~~~~~~”
吴斌当即摔门出去了。
韩同学小愣了两秒钟,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臣妾洗耳恭听。”
二子见没人理他,悻悻地坐起来咬被角道:“那沙法尔,天庭叛将也,最后翅膀被剁烤熟了分与诸将食之,有啥好说的,呜呜呜……”
韩天雷望向秦襄道:“是这么着么?”
秦襄郁闷道:“除了烤翅一节,旁的也差不离。”
韩天雷总结道:“钱妃言简意赅,见识非凡,恐非雌伏之人,吾皇圣明……”
秦襄遂转身面目狰狞,抓起一个枕头就向二子捂去,口中言道:“后宫乱政,杀!”
哀号声呜咽声扭打声霎时迭起,惊飞17舍阳台对面大槐树上的小鸟,也惊掉了隔壁413室一兄弟手上的烟头。
那人忿忿道:“奶奶的,什么世道,敦伦都捡大白天么?”
※ ※ ※
出天禁那一次,是赵弄玉头一回玩反串出演罗洁爱儿。秦襄毫无疑问是出无道刹那的,吉良朔夜自有新人担纲。
这一出15分钟的短剧,打算用来参加当年的“CHINA JOY”,服装道具都花了工本,也早早地开始排练。
看过天禁原著的都知道,无道刹那与沙法尔这“老头子”(抱歉,这是天禁里面刹那同学对座天使长的“爱称”)也没有多少对手戏,沙法尔倒是跟纱罗小姐有段对话。
寒假里衣服都做出来了,开学初大家欢天喜地地凑在一起试妆。
赵弄玉订做的白色假发头套小了点儿,每戴一次都特别麻烦。她见秦襄穿着无道刹那的衣服拿一次性染发剂染了个黄毛,正跟刚进社团的小MM有说有笑,就招手唤这只过来帮忙整发套,申明一下专属也省得他仗着美色到处耍流氓。
秦襄笨手笨脚,整了半天不得,还把发套上的日本丝拔下来好几撮,终于被赵团长踢到一旁呆着。
赵弄玉对着镜子一边折腾假发,一边开口问道:“淑妃呢?”
秦襄喜滋滋道:“跟我一块儿来的,跑不了他的。我从他家里直接给抓了来!赵姐,这小子就住我家对楼,他爸爸跟我老爸还是一个单位的呢。”
“那你们寒假见过面了?”
“岂止见过,我还去他家把他的CD全扫荡了一遍,这厮的藏货真不少!”
赵弄玉终于戴好了假发,转过头来看着秦襄,一双翦水明眸里似有秦襄看不透的光点闪烁。红颜白发,配上无机天使墨黑的军服,有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凄艳的美感。
一直贫到天怒人怨的秦襄发不出声音来了,他傻傻地对着这位美貌有目共睹的学姐,瞠目结舌。
赵弄玉就那样定定地望着秦襄,轻声道:“秦襄,你知道我为啥让你出白玉堂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赤木刚宪同学的声音打断:“秦襄,你同学呢?叫他过来试试翅膀!”
啊,韩天雷呢?
大家这次试妆是借的社团中心民乐团的排练室。有人告诉秦襄刚才看到他的那个眼镜同学跟出纱罗的学妹穿着道具服一齐出门了。
秦襄推开排练室走了出去。走廊里空空荡荡,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排练室里的大呼小叫。于是他掩上隔音效果良好的门,那些声音便一刹那都远了去。
他就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中行走,墙壁和天花板一色的雪白,整个空间采光良好,更似茫白一片。
秦襄独自走在这漫漫的茫白之中,周遭是那么静,能听到的最近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脚步。
走廊的两侧有许多的门,都紧闭着。他一扇一扇地推开它们,然后呼唤:“雷子!”
“韩天雷!”
这仿若无尽的走廊亦有尽头,秦襄终于走到了那尽头。还剩下最后一扇门,是室内乐团的排练室。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弦乐的声音,是圆舞曲。
秦襄猛地推开那门,便看见一个黑衣如墨的长发男人的背影。
那男人正在起舞。秦襄不懂步法,他只知道那是交谊舞,中年妇男妇女们的玩意儿,城墙根儿的小公园门口每天傍晚都有人上那儿捉对转这圈圈。
但秦襄瞅着那男人熟悉的背影和不熟悉的长发,竟然比看到美轮美奂的“罗洁爱儿”的震撼度还要强。
他看见那乌黑的长发挥舞,那人身形急转,宽阔的手掌缝隙中露出一点少女玫瑰粉色的指尖——秦襄的胸口顿似被一个无形的大锤狠狠击中,胸骨碎裂了一般地疼痛,肺叶被挤压得简直容不下一点儿空气了。
他痛得抓住胸口的衣服,蹲了下去。他想喊喊不出来,嘴巴张得再大也吸不到半个氧分子,这就要痛死、闷死了!
秦襄闭着眼睛蹲着,缩成了一团。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眼前有一瞬间黑洞洞的,但也很清楚自己其实没晕过去。他只是想晕过去罢了,奈何身子板儿忒结实了不肯配合一下。
秦襄的魂魄缩在那黑暗中,直至感觉到背上有一只手在拍。
“秦襄,秦襄。”那手的主人的声音低沉,不温不火地,天生透着稳重。
秦襄张开眼,看到韩天雷蹲在面前,伸着爪子正在他的背上拍着呢。
韩天雷穿了座天使长的全套行头,黑色的假发长可曳地——因为他蹲着,这些发丝已然曳地了,在地面上一缕一缕地弯曲着。
秦襄抬眼看看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朕……龙体欠安……”
“纱罗”在旁边捂着嘴巴咯咯咯笑起来:“学长你真可爱!”
韩天雷道:“可爱的学长,你起得来么?没事儿吧?”
秦襄道:“被你榨干了,元阳枯竭,实是命不久矣。”
韩天雷向着“纱罗”小MM一点头道:“没事儿了。”说着抓住秦襄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秦襄站直身躯,这才感觉自个儿确实已好了,那剧烈疼痛遥远得好像一场梦一样,或者,根本就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倚着白墙,扫一扫眼前的这对男女,道:“刚才放的曲子呢?”
韩天雷拿起手机一按,音乐声又响起来,再一按,没了。
秦襄大叹:“科技改变生活啊。话说你俩跳的这是啥?”
“快三。”小MM抢口道,“学长你会不会?韩学长中学时候得过奖……”
秦襄摇头道:“这个节拍我一般都用来洗澡,不过我不会一边洗一边转圈就是了。”
韩天雷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要不,我教你吧。转圈而已,学会了也方便你年老色衰的时候继续勾三搭四。我来带你,一学就会了,男步女步我都会跳。”
小纱罗在一旁也摇头晃脑地附和:“就是就是!学长学会了咱俩可以上台来一段,咱们那双人舞的动作不是还没着落吗?”
秦襄貌似是想了想。
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的一双桃花眼儿渐渐弯得细了。他忽然打了个响指,笑细了眼睛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