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意之间》意问

20、片断

　　浴室氤氲的水汽中，洗好澡对着镜子刷牙的易安有些发呆。
　　一不留神儿，脑海中又闪过刚才被喻言凌空抱起时的情形。他近在眼前的侧脸，包裹她的清爽气息，把她按在沙发上时干净认真的眼神，还有把她扛在肩上时说的那句宠溺的……
　　“我竟忘了你还是个小骗子。”
　　回过神儿来才看到镜子中自己不知何时红透了脸……
　　易安拍拍脸，甩甩头，试图把那个人从脑子里甩出去。心里暗叫糟糕，我这是怎么了。
　　她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向主卧走去。
　　“喻言，反省好了没？”她清一下嗓子，敲敲门说。
　　没有回应。
　　“喂，喻言。”她又敲敲门。
　　依然没有人回应。
　　易安细听一下，房内无一丝声息。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出声等着吓她？
　　“你可别想吓我，像个小孩儿一样捉迷藏的话，我可不跟你玩儿，我走啦。”易安佯装着踩了两下地板。
　　依然没有回应。
　　易安本想捉弄下他，没想到现在的情形，自己却尴尬了。
　　“好吧，我开门了，你可别藏在门后，我用力推门磕到你可不负责。”
　　她拿过钥匙打开门，提防着喻言冲出来，但一切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发生。
　　房内开着灯，但空无一人。
　　去哪儿了。易安困惑着，拉开衣柜，扯扯窗帘，看看门后，卧室不大，并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易安站在卧室里越想越奇怪。

　　明明是反锁了的，人怎么凭空不见了？
　　人可能凭空不见么？不可能。
　　易安脑中突然出现学医时的一个病例。
　　一个孩子幼时目睹母亲在眼前死去，打击太大。他判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并在头脑中幻想出了一个母亲代替死去的那个陪伴他，他独自一人与幻觉中的母亲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
　　易安脑中思绪纷杂起来。
　　难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从来都没有过喻言这个人？
　　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意识造了一个人出来陪伴么……
　　她的神经经历过创伤，其中的机制她一直都想要了解。
　　难道说，难道说……
　　不会吧……怎么会……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他是真实的，肯定是真实的。
　　你怎么证明他是真实的？你有他真实存在的证据么？
　　平整的床铺，只有她自己站过的痕迹。
　　易安越想越怕，脸上汗滴下来。

　　“你在干嘛？”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吓得易安惊呼出声。
　　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喻言，易安摊坐在地。
　　“喂，易安。”喻言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走过来蹲下身子轻声喊她。
　　易安坐在地上，弯下腰，脸埋在双腿上不说话。
　　“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易安不抬头，竟哭了出来。
　　“我就是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又从客厅的窗子翻了进来。”
　　“呜哇……”易安哭得更凶了。
　　“喂，别……”喻安试图把她拉起来，“地上凉，站起来说。”
　　“我不……”
　　“好吧。”说着，喻言伸出左手臂从她曲起的腿下穿过，右手扶住背把她抱起来，走出去。
　　易安头埋在他怀里，由着他抱着自己放到沙发上坐下。她立马在沙发上蜷起身体，把自己抱住。

　　这样过了一会儿，易安渐渐平静下来，但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你是打定主意不看我么，易安？”喻言问道。
　　“谁让你吓我了……”
　　“是你先把我锁起来的。”喻言解释着，“而且，其实很容易，不信你看。”
　　他拉着她走到阳台，头探出窗子看向左边主卧的窗子。主卧的窗子与客厅的窗子之间是凹进去的墙体，距离不足两米。
　　“看，很容易翻过来。”
　　“哪里容易了！”易安向下看一眼，“四楼！又是晚上，如果你一步踏错可怎么办！”
　　“这个，没想那么多。”喻言挠下头说，“我看了下觉得应该没问题。”
　　“为什么冒这种险，你求我给你打开不就好了。”易安生气地看着他。
　　“我会坐以待毙么。”
　　“喂，你几岁了！”
　　“现在有精神教训人了？刚才是谁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才不是被你吓得！”
　　“那为什么哭？”
　　喻言脸上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让易安有点恼火。
　　“我那是因——为——”她伸出右手食指点点他的胸膛，“因——为——”
　　“因为什么？”喻言抓住她点着他的右手握在手里，把她拉近问道。
　　那突然低下来的声音让易安瞬间没了脾气。
　　“你刚才突然消失，我还以为你是我想象出来的。”易安低下头轻声说。
　　喻言没说话，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抹上暗色。
　　易安抬头看着他，他有多高……183？气息太近了……她不再敢看他，低下头，映入眼前的是他翕动的喉结。
　　鬼使神差地，易安闭上眼，嘴唇凑上前去碰了一下那个地方。
　　喻言僵住，清俊的脸上攸地恍惚了几分。
　　易安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拿回被喻言握着的手，退了一步转身想离开。
　　可立刻被人拉了回来，越来越近的是喻言身上让她沉迷的气息。
　　易安慌乱之中抬起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幽似湖深似海的眸，眸光锁紧，如深潭一般吸住了她的眼。
　　“这样你还想走？”他握住她的肩，声音低哑着说。
　　俯身，低头，在易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带着夜的清凉，喻言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不是早晨时蜻蜓点水的吻，而是蝴蝶与花的缠绵，乍停的蝶似乎下一刻就要离开，但花的馨香将它困住。
　　他停在那儿，似是被电击一般，一动不动。易安也呆在原地。
　　她看进他的双眼，那幽深的潭中映着自己的眼，她无法移开眼睛，也无法移动身体任一部位。
　　只有轻不可察的呼吸，彼此相闻。
　　不知过了多久，易安闭上眼，轻微地动了下唇。
　　她的这个动作唤醒了喻言，他把她揽进怀中，轻吻着她的唇，细密的吻克制着，却丝毫不留地将她细微的呼吸和唇齿间的清甜一并吞入口中。
　　如水般温柔的轻吻将易安心中所有思绪，不安、无奈和担忧一并抽离。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辨认不清，只有一个真实，就是现在抱着她的喻言身上清冽似少年的气息。
　　整个世界万籁俱静。

　　那股气息将她环绕，透过每一个毛孔传入她身体的每个细胞，每一个细胞都睁开眼睛，似是有些什么东西，在暗暗苏醒。易安的心一瞬间似乎从胸腔里跳出，咚咚地响个不停。她睁开眼看着喻言那张清俊至极的脸和他沉迷如浓雾一般盯着她的神色，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缕如丝线般极细的意识，它细微地晃动着，似乎一丝风就可以将之吹断。
　　“专心点。”喻言轻声说着，伸出手覆住她的眼，更细密地吻着她，想要赶走她的所有思绪。但他的吻让那缕细弱游丝的意识强壮起来。
　　黑暗中，易安在脑海深处凝视着那缕意识。那里似乎是另一个遥远的秋夜，秋夜的长吻，吻着她的是一个男孩，她能感觉得出他胸前濡湿的衬衫，她能闻到那股相同的气息，她能感觉得到她对他热烈的爱，正在此时此刻的胸腔跳动着。
　　心跳得太快，以至于她身体从内而外地升起凉薄的汗。不多时，后背便湿透。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冷，僵硬的身体轻颤起来。

　　喻言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他停住吻，抬起头来看着她。
　　怀里的女孩儿纤细柔弱，清秀的眉眼紧闭，脸是异常的苍白，额角透着细密的汗，而身体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在这样深秋的凉夜，轻薄的睡衣几乎被汗水浸透。
　　“喂，易安。”喻言轻声叫她。
　　“言……”
　　那声异同寻常的低唤，和她睁开眼时看着他的眼神，让喻言的瞳孔猛地锁紧又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以前，有这样叫你吗？”她问，迷离的眼眸中是曾经将他燃烧的热烈。
　　喻言心神激荡，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有。”
　　这个字说出来，喻言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在得知她失去记忆以后，自己一直不肯承认却挥之不散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只是一些片断……”易安恍惚地说着，心里不敢升出太大的希望，但却控制不住地想象着这种可能。
　　“什么片段？”
　　“是我们……”
　　“我们怎样？”
　　“我们还很小。”易安说，“现在长大了。”
　　“嗯，长大了——么？”喻言抬起头来，随意向下看了一眼。
　　易安随着他的视线向下一看，才发觉湿透的衣服让一切一目了然。
　　“喂！你还嫌弃我，你都没——有——哼!”易安双手护在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哈哈。”她脸上无赖的神情和那声颇为调皮的哼，让喻言笑容散开。
　　易安楞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一直都觉得，他像个少年般纯净清透，如夜般清冷疏离，又如谜般烟雾缭绕。
　　而那清冷少年脸上初现的笑驱散了一切迷雾，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几乎融化了世间任何风花雪月。
　　那一瞬间，易安相信，即便没有遥远的过往，没有近日，没有一切的纠葛，单单这个笑，也会让她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
　　喻言，我喜欢你。
　　“我再去冲下澡，马上好。”下一秒，她逃似的离开。

　　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喻言眸光微缩。
　　说他不抱希望她会想起一切是骗人的。
　　他只是无路可走，只能不顾一切把她留在身边。没有了回忆，他只能要她的人。
　　可是，如果她能重拾有过的东西，那曾经燃烧了他那么多年的热烈……
　　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无法平静。
　　所以，他强迫自己认定它们已经回不来了，并接受这个现实。
　　但是，当她唤着那个名字，眼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在闪烁时，那诱人的幸福让他忍不住去奢望一切，想要更多。
　　但他怕的是，谁知道那摧毁记忆的事故中，藏着什么样的恶魔。
　　如果记忆带着可怕的东西一起回来，她真的能承受么？

　　易安脱下汗湿的睡衣重新冲了澡，才发现应该再拿一件衣服进来。
　　总不能把汗湿的衣服再穿上。
　　易安纠结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好吧。
　　“喂，喻言。”
　　他走到浴室门口来。
　　“怎么了？”
　　“帮我把阳台上晾着的衬衣拿来好么，我忘拿了。”
　　“嗯。”

　　“来了。”他在门外说道。
　　易安打开一条门缝，伸出手来。
　　衣服被放到手里，她拿进来，关上门。
　　虽然知道他很快转身离开，但她还是羞得全身通红。
　　穿上衣服缓了一下，她走出来。喻言在沙发上看着书。
　　“喻言，我好啦，你去洗澡吧。”
　　“嗯，去睡吧。”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继续看书。
　　易安睡前很想再看看他，可是他不抬头。
　　“喂，言——”于是她故意用那个字轻声叫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穿着这样唤人是多么的犯规。
　　喻言站起身走过来，低头看着她，可以控制眼睛不去看她身体裸露着的部分，却难以控制脑海中对一切的想象。
　　“怎么，你要等我一起睡么？”他低声问她，眼里是难忍的克制。
　　“啊——”易安抬头看着他幽暗青黑的眸，脑中一片混乱，“没有。”
　　“那快去睡。”他轻声说，“我耐力有限。”
　　如果这还不懂，那她真是白活了。
　　“晚安，好梦。”她逃也似的冲进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很久，心依然跳个不停。
　　好久才平静下来，她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他今天吻她时冲到她脑海中的片断。
　　那个存在于她的回忆中，证明一切真实发生过的片断。
　　我爱过他，那么那么地爱他。
　　她感觉到遗失的一切就在那扇门内静静地等着她，等着她把一切取回，重新变成她的一部分。
　　她闭上眼睛，泪滚落。
　　“相信我，一定会把你们找回来。”她对它们说。
　　而喻言看着浴室中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地怀疑，她再这样在自己眼前晃下去，他还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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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还会更新~近日准备一口气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