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第二部》豆腐四宝

45、四十五 再入幻境

　　“法师。”音絮走近正在与谢渊交谈的玄钟，“法师识得叶澜泽公子？想必也熟悉顾卿泽公子。我能否问下，顾家是否官宦朝臣或者名门望族？”
　　“呵呵，自然不是。顾家大郎与二郎生于江南东道婺源郡休宁县一个极为普通的书香人家，顾老夫人持家贤惠，顾老先生在私塾讲学，与寻常百姓无异。二郎入长歌门不久顾老先生便与其夫人溘然长逝，留下兄弟二人相依。”
　　“怎么？发生了什么？”谢渊皱眉问音絮。
　　“没，只是有些疑惑。之前盟主接到消息说宋...说有人在狱中会对杨念棠不利，嘱托我们务必护好杨念棠，可狱卒没有任何动作。今日我与狱卒交谈，他们说之前上面下过令，不准杨念棠折辱。”
　　“哦？他们说上面有人这样传话的？”
　　“是，我原以为是顾家在其中运作，这样看来，应是在朝的九龄公门生或青莲居士提前交代过了。”
　　“非也，九龄公与太白公久离朝堂，且因他们清正廉洁树敌太多，奸佞之辈必不肯听从他们。”
　　“这...”
　　音絮疑惑，谢渊沉思之后问玄钟。
　　“不知顾家大郎有没有提及过杨念棠的母家？”
　　玄钟讳莫如深的笑笑：“偶有一次吃茶，顾家二郎说起他兄长的发妻本姓李，独居于长安兴化坊一处别院中。”
　　音絮回想长安城的构造布局：“兴化坊？那一片不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的居所？李氏，独居一隅，朱门绣户？或是...”
　　“女檀越识得杨念棠许久，是否记得九龄公与太白公对杨念棠颇多照顾？有果必有因，他们相识或许比檀越想象的还要早，不过真相已随着亡人一同远去。”
　　“虽说江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法子，可真正能命令官府的只有朝廷。”谢渊思索，“倘若杨念棠母家真与朝廷有关，为何不直接救她？”
　　“势单力薄无能为力，抑或施令之人也牵涉其中，只是不忍看她被欺辱吧。”
　　“哦？莫非玄钟法师知晓隐情？”谢渊好奇，玄钟笑着双手合掌行一礼。
　　“时机未到而已，届时谢檀越自然也会知晓。老衲先去准备幻境禅茶，二位檀越失陪了。”
　　音絮见玄钟进了屋子，轻声对谢渊说：“能否再给我几天时间，待我去查证也许会有转机？”
　　谢渊摇头：“事已至此，挣扎也是徒劳。”玄钟法师的话暗藏玄机，谢渊已大约猜出是谁。东厢房房门再度打开，他遥望里面走出的人暗想，若是江湖之事他能出手帮衬便帮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若涉及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杨念棠终究人微言轻形单影只，谢渊叹一声可惜，奈何天不遂人愿啊。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杨念棠身上。
　　不苟言笑凤眸沉静，清风拂过肩上散发微扬，抹额水滴形珠玉垂至眉间，发簪桃花朵朵怒放细蕊轻颤；青色革带碧色玉佩，墨色衣襟处金丝青玉纹绣的图案相互交错，水青外衫下依旧是弱不禁风的身躯。这模样不知惊了在场几个人的心。
　　杨念棠步下石阶，叶云天拍拍躲在他怀里偷偷哭的七重，上前拦住杨念棠焦急地问：“你就这么应下啦？你是不是傻？你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叶疏雨怎么办？”
　　“他会好好活着的。”
　　杨念棠绕过叶云天脚下未停，一刹那的表情让叶云天怔愣，仿佛回到过去又见到熟悉的故人。
　　“胡扯！你给我站住！”
　　“云天，回来！”
　　一直没有吭声的王遗风开口，不带感情的声线让叶云天打了个寒战，他转头望着杨念棠，那人走到玄钟面前拱手行礼，像极许久以前那清淡如水的人。
　　“杨檀越请。”
　　玄钟引杨念棠进了屋子，王遗风、谢渊随之跟入，宋镖头与他身边的人也想进去，被藏剑弟子拦在门外。
　　“抱歉，二位只能进一个。”
　　宋镖头闻言一步跨入，把身边的人扔在屋外。那人眯眯眼，看寒塘恭敬的端着茶具走来便迎上前。
　　“小法师，某听闻过这禅茶幻境变化万千，只是未曾亲眼见过实属遗憾。”
　　“檀越莫抱有缺憾，若是心怀坦荡，随时可去少林寺与我师父相谈，师父必定愿意让檀越亲历幻境感知人间悲苦冷暖。”
　　寒塘端详眼前的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举止斯文行动优雅，可眼神中的欲望却与宋镖头一般，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不再理会此人，寒塘进屋在案几上摆放好茶碗便去小风炉旁夹了茶饼焙火。很快茶叶温热的苦涩焦香在小屋里弥散开来，待把茶饼放入茶碾中细细碾碎又使茶罗过筛，已用去大半个时辰。宋镖头坐立难安，他一直希望速战速决，不料玄钟如此拖沓。
　　“法师...”
　　“宋镖头何以如此心浮气躁？之前你在付镖头面前可都是沉默寡言。”谢渊眼都没抬，正襟坐在椅子上。
　　“...我只是怕、怕有人借少林之名欺世！偷天换日！”宋镖头矛头直指王遗风。
　　“呵，我从来不知道恶人谷还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威名来行事。”王遗风淡淡的回应。
　　寒塘抬头看了眼谢渊，他垂目不语置若罔闻，而那个想引战却自讨没趣的宋镖头早已因王遗风的一句话缩回椅中不敢动弹，寒塘突然想笑，嘴角悄悄上扬。
　　“专心。”
　　玄钟轻咳，寒塘登时收敛情绪为风炉添炭续火。
　　壶中之水将将初沸，玄钟未投入盐巴，而是等沸水涌如连珠时撒入茶粉，初时并未察觉，待碧色茶汤生出雪色茶沫，忽得满室茶香。
　　玄钟分了三碗，想了想，又取一个干净茶盏多盛一碗，分别送至杨念棠、王遗风、谢渊与宋镖头面前。宋镖头盯着清香四溢烟气氤氲的茶水不敢下手，瞥见王遗风与谢渊都端起茶盏细细品味，他眼角狠狠跳了下，托着茶盏的手一直哆嗦，声响大到寒塘不满的看他好几眼。宋镖头犹豫，唇已触碰茶水可始终不敢啜一口，茶盏端起放下间，他发现谢渊凝神望着前方不动了，王遗风也放下茶看向杨念棠。见没人注意，宋镖头佯装失手打翻茶盏，所有人惊诧，除了杨念棠，她面前青瓷碗滴水未动，已安静闭目进入幻境。
　　“这...便是入了幻境？”原来不用把茶喝下去，宋镖头松了口气。
　　“幻境由心生，可惜了宋镖头面前一杯好茶。”寒塘叹息，直把宋镖头臊红脸。
　　玄钟恭敬的点燃一根香插进香炉，王遗风拍拍衣袖准备走，谢渊也立马起身问：“你干什么去？”
　　“自然是离开了。”
　　“...好歹她也曾是你的手下，你不等她醒来？”
　　王遗风轻笑，把玩手中长笛说：“她醒不过来。藏怒宿怨，想不起过去甚至痛恨去寻找自己是谁，又如何能在幻境中强大到让自己醒来？此间事了，还请玄钟法师允杨念棠之徒带她回应该回的地方。”
　　王遗风走出屋子渐渐消失，玄钟开口：“红尘一脉最善探人心境，窥人所想，只怕...王谷主所言非虚。”
　　谢渊收回目光，扫过轻烟袅袅的香与杨念棠的脸庞，缓缓坐下不再言语。

　　又是刺目阳光，杨念棠适应之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水潭，她孤零零坐在岸边一块石头上。潭水清澈，可见花石上黑青色的绿藻，丝丝光线透进水面在水底映出金色波纹，而阳光没有照射到的地方漆黑一片，仿佛会有什么魔怪精灵从最暗的地方窜出，杨念棠强压心头恐惧站起，忽然被头上飘落的东西吓得差点跌进水里。
　　是一片黄色的银杏叶，晃晃悠悠落到水面激起涟漪。杨念棠这才发现背后竟是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单单最底下的树杈就粗到一人合抱不过来，枝桠四处延展，树顶参破苍穹，黄金叶片间还夹杂着颗颗饱满圆润金灿灿的果子。
　　杨念棠在树下转了两圈，孤岛被水环绕没有出路，她甚至想爬到树顶找找，比划下茂密的树枝颓丧放弃。杨念棠回到树下，双手环膝背靠银杏树，心里不再慌恐，她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