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第二部》豆腐四宝

3、三 锥心刺骨

　　叶疏雨抱着草料来到翠湄居南边的山林，吹了口哨，静静看林子里一大一小形同幻影的两只白色梅鹿走出，霜锋立即冲着那儿奔去，在大鹿白蹄旁左蹦右蹦，大鹿呦呦鸣叫两声，迈着优雅步子低头用角把霜锋拨到一边打了个滚儿。霜锋爬起又跑到小鹿面前逗引撩拨，小鹿也来回跳着嬉戏玩耍。
　　待大鹿行到叶疏雨面前，他放下手中草料铺开，大鹿动动耳朵，通灵般的大眼眨两下伸头去吃，叶疏雨想摸一摸，大鹿警觉的退后几步，反而是小鹿把脑袋瓜儿凑到他手中任他轻抚。
　　这大鹿即是暮春，本由杨念棠收留，之后交给归棹养在翠湄居林子里，几年过去它自个儿寻了伴侣有了孩子。叶疏雨久住翠湄居，得空就去喂喂它们，归棹曾跟他提起，小鹿叫踏雪，是杨念棠失踪前与她通过的最后一封信上说的。
　　待暮春踏雪慢悠悠走向山林，夕阳已洒满天空，叶疏雨呼唤霜锋回屋子。
　　打开房门，叶疏雨看到竹桌旁坐着一个人，女子娥眉一点蝶翼花钿，脸颊旁的长发松松挽到脑后被精巧的桃花双钗朵别住，水色长歌制式衣裳紧裹窈窕美好身段，只是那双眼凌厉，偶尔还有一丝阴霾透出。
　　“师姑。”叶疏雨恭敬行礼。
　　音絮为自己倒杯茶，抿了口问：“我还算是你师姑？”
　　叶疏雨一窒，低头没有动。
　　“算了，我也不与你为难。”
　　音絮的神色在昏黄烛火中忽明忽暗，她推推手边的梨花木锦盒说：“这是给你的。”
　　叶疏雨有点惊讶，给他的？轻启盒盖，厚厚一沓宣纸，上面楷书工整，他疑惑，音絮也不解释接着说：“我今日是想问你一些事，坐吧。”
　　叶疏雨乖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音絮笑笑：“我想问你，念棠死的那天，崖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叶疏雨呼吸有点急促，自从杨念棠死后他一直不愿去回忆那天的事情，越回忆越让他心如刀绞，所以任凭旁人如何逼问甚至拳打脚踢，他也未曾吐露过半个字。
　　“浩气盟的告令只是一方面，传闻也不知是谁散播出去的，真正在崖上发生过什么也只有你知。现在浩气盟要彻查这件事，我要听你说，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叶疏雨垂头把事情讲了一遍，音絮半天没开口，她桌下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是这样么？到底念棠查到了什么要让他们下狠手？这样恶毒的计谋，这人最后该有多伤心...
　　“你可知，谢盟主其实知道念棠是恶人谷的人？”音絮追忆，“念棠失踪一年后找到我说要入浩气，我便带她去了落雁城。”

　　音絮还记得那天明明嘱咐杨念棠务必隐瞒，可这人还是当着谢盟主的面说出她的身份，浩气盟弟子如临大敌，翟季真抽出剑要刺死她。谢渊坐在正厅主席盯着杨念棠，挥手让众人不要紧张，随后取出一封信递给杨念棠。
　　“这是你写的？”
　　杨念棠端详，点头说这是当初太原夜宴后写给君舞穹让他带回天策府的那封。
　　“你如何肯定是神策军要乱天策？”
　　杨念棠抬头注视面前一身正气的男子说：“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现在天策府脚下的三才阵便是最好的证明。”
　　“哈哈哈哈，”谢渊朗声大笑，“可惜你未入浩气，当真可惜。”
　　“这身装扮倒是很利索，”面具后的影看不清神色喜怒，“谁教你的？”
　　杨念棠犹豫，没有回答。
　　“呵，听说你敢当着他的面提起我，现在就不敢当着我的面提起他了？”
　　“那时形势所迫。”杨念棠斟酌着说出六个字。
　　“倘若我不让你入浩气，你会如何？”谢渊还挺好奇。
　　“...”杨念棠认真在想，如果说谢渊不让她进浩气盟，之后她便自己偷偷潜入，谢渊会不会现在就一掌拍死她。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谢渊笑笑，又问：“你要入浩气查人可有凭据？”
　　“有。”杨念棠呈上几封信。
　　翟季真看完后不满的瞅着杨念棠：“这么明显的漏洞？这是假的！你多年为天道轩做事都没看出破绽？”
　　“我知道是假的，我还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讲明一切。”杨念棠静静说，“他们既然下了这么一个套，我钻进去便是，我在明处查，你们才好在暗处查。”
　　站在翟季真身后的音絮惊愕：“师姐，你拿自己做饵？”
　　“无所谓做饵不做饵的，我心中没有大义，只想护得身边的人，所以有些仇必须要报。再者，就算不是为了复仇，中原武林势力庞大高深莫测令安禄山忌惮万分，倘若真的被图谋不轨之人利用，这天下必定大乱，谢盟主忍看苍生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谢渊考虑再三，鉴于杨念棠之前曾效力天道轩，最终准许她进入浩气盟，不过必须派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杨念棠俯首感激，只是翟季真临走前还是不满的甩了衣袖对她说：“哼，你好歹也给你徒弟去一封信报平安，她都快把大唐翻遍了。”
　　杨念棠苦笑着说：“无论怨恨与惦念，她已经因我的失误受伤，我如何还敢再拉他们下水。”

　　“念棠身边一直有浩气盟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去盗取长空令？”音絮瞟了眼叶疏雨煞白的脸色啜口茶弯弯嘴角。
　　“你的意思是，我被人算计才害了她？”
　　叶疏雨眼角滑下清泪，事实真的太残酷，之前他不是没有细细想过，从瞿塘峡的相见到最后那惨烈的场景，仿佛有人指引着他一步一步踏入陷阱，可他内心不愿承认，现在真相摆在眼前，他已经痛到肝肠寸断。
　　“长空令是重要的物什，要追回也必定直接派遣七星，况且谢盟主在得知长空令丢失的第一时间便是叫我去看护念棠。据你所言，看来浩气盟也被外人渗入，不过单凭几句话就让你方寸大乱，念棠让你信她，你便是如此信她的？”
　　音絮并不打算放过叶疏雨，这样就结束？太天真了！这样的疼，怎么比得上利刃穿心的疼？她转头撇了眼放在案几上的剑站起，阴沉的打开屋门边走边说：“那个锦盒，你要仔细看看。”
　　四周寂静无声，以往此起彼伏的虫鸣儿今日却没有响起，叶疏雨拿过锦盒，翻开里面一页一页的纸，全是杨念棠亲手书写，他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都装在这盒子里。今日上树掏鸟儿窝，明日没有默出字被娘亲打手心，叶疏雨慢慢读，幼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自己都忘了的事儿，这人偏记录得如此清楚。最后一张，停留在他与杨念棠在藏剑相遇的时刻，也是他跟杨念棠记忆开始的地方。叶疏雨收好锦盒，抱在怀里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音絮在窗外看得分明，师父闭关前曾说过别杀他...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假扮浩气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浩气盟之事岂容他人插手？至于叶疏雨，活着也好，那她就让他慢慢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