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墨绾云

26、团圆饭

　　惟珖不敢违旨，动手去拉开珺衣，珺衣挣着他的手，嘶喊道：“珖儿，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你难道忘了吗？”

　　不，他从没忘，当年在河间，他的孪生哥哥惟玧与萧汐若一块中了毒，在只有一颗解药的情况下，父亲坚决把药给了萧汐若。结果，萧汐若活了，他的哥哥惟玧却毒发而亡，去的时候还未满七岁。

　　虽然当时惟玧中毒比萧汐若深，年纪又小，服了解药也不一定能活过来。但父亲为了萧汐若却连这点活命的机会都不给他，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是他的母后心里永远无法释怀的痛，也是他挥之不去的孩提阴影。

　　惟珖想到这一切，手蓦然一松，珺衣挣脱开来，正欲把汐若推开，皇上又拦在了她的面前。

　　“萧汐若，你在做什么？不要碰我的琋儿，我要你偿命。”

　　皇后吵嚷期间期间，汐若已掰开了惟琋的嘴，把大半粒丹药灌了下去，剩下的小半粒则是留给惟璟的。

　　子桑生当初留药给她，话里有话，分明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为何却只给了她一粒药？她原打算让两位皇子各服半颗，但看到珺衣痛苦的样子，回想起当年的事，心里有愧，便把大半粒药都给了惟琋。

　　花苡慌慌张张地从汐若手里接过那小半粒药，也没时间多想，只管喂惟璟服下。

　　云恪站在门外，听到里间一片混乱，但无诏不敢随意入内，只能干着急着。

　　过了许久，惟珖出来唤御医进去。云恪这才上前问道：“两位皇子如何？”

　　“六弟服了药已经醒了，但五弟还没有。”

　　“如此说来，家母的药起效了。”云恪喜出望外，如果救不回两位皇子，就算最后查清了下毒之事与陆家无关，陆府上下也难辞其咎。

　　“嗯！”惟珖点了点头道：“恪，你随我去掖庭看看。”

　　“是！臣遵旨。”云恪拱手领命，又有些不太放心地往里瞧了瞧道：“不知道家母如何？”

　　适才他在门外已把皇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你难道不知道吗？有父皇在，谁能奈她如何？”惟珖冷冷地说着，甩袖向前走去。

　　*

　　惟琋醒来后，珺衣把他带回了昭信殿。

　　看着他已恢复正常的脸色，珺衣既欣喜又心疼，揉着他的小脑袋自语道：“琋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快把娘吓死了，娘已经失去了你的大哥，不能再失去你了。”

　　“此次也算多亏了陆夫人。”习秋道。

　　“哼！她如今人在何处？”

　　“似是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是皇上的寝宫。

　　珺衣冷笑一声：“长乐宫，看来他是等不及要和那个贱人重温鸳鸯旧梦了。”

　　*

　　宫门半掩，皇上在地上踱了几步，突然间，回过头来，看了看立在他面前的汐若道：“汐若，你说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大约有十来年了吧！”汐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道。

　　“是十四年零四月。”即显说着，握住了她的手道：“自宫墙下一别，朕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宫墙，汐若听到这话，一时间思绪万千。

　　月光清冷，那是登基大典举行的前一晚，他执着她的手再次问她可愿随他入宫。

　　她不敢与他对视，推开他的手，低着头决绝道：“前程往事，于妾身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还请皇上不要再挂怀于心。从今以后，妾身是相国夫人，皇上是敬国国君，泾渭分明，再无瓜葛。”

　　那一夜，她转身离开的瞬间暗暗在心里发誓绝不再踏进皇宫一步，也不再出现在这人面前，结果今日，却是誓言全破。

　　“汐若，这些年你可有想过朕？”

　　他的目光灼灼，让她一时间有些慌乱，可她很快就让自己清醒了过来，屈身道：“对于今日之事，皇上是如何看的？”

　　即显收回了目光，走到案前坐下道：“朕已命人彻查此事，绝不使一人蒙冤。”

　　“妾身可否先将漪儿带回去？”

　　“这事不急，她是相国之女，年纪又小，掖庭的人自有分寸，你就别担心了。”

　　“是，妾身明白。”

　　沉默了一会，汐若甚觉无话可说，又行了一礼道：“妾身告退。”

　　此时门外却有太监通传道：“陆云非到。”

　　汐若脸色一变：“皇上叫非儿来做什么？”

　　“团聚。”即显走到她面前认真道：“毕竟机会难得不是吗”

　　“皇上是嫌说三道四的人还少吗？”汐若面有愠色。

　　“不管怎么做，别人都会说的，你躲了我十四年，可曾清净过？”

　　汐若一时间无力反驳，只觉心里格外憋屈。

　　“汐若，你生气了？你不该和我生气的？”

　　汐若挥开了即显搭在她肩上的手，怨道：“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放过我，也不放过非儿。”

　　“十多年了，我就等到了一餐团圆饭，就这一餐饭，你都不愿成全我吗？”

　　汐若听他语气落寞，暗自不忍，别过头只不去看他。

　　云非进了殿门，分别朝着他们二人行了礼：“云非参见皇上，见过母亲。”

　　“非儿可见过璟儿了？”

　　“小臣适才离开承惠阁时五殿下已经苏醒，但神志还未恢复。”

　　“醒来就好，朕晚些再和你一起去看他。”皇上说着拉住他的手，感慨道：“几个孩子中，朕最喜欢你和璟儿了，若不是你长他几岁，你们就像对孪生兄弟。”

　　“非儿只是臣子，不值得皇上如此厚爱。”汐若打断道。

　　“你瞧你母亲，像是怕朕把你吃了一样，这些年朕待你如何？你且跟她说说。”

　　他六岁同云恪入宫陪太子读书，皇上常把他一人抱到长乐宫亲自检查他的学业。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亲自喂他吃饭，送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一次他顽皮打翻了砚台，弄坏了大臣的奏章，皇上也没有责怪他。那时他年纪虽小，却也察觉得出，皇上对他格外溺爱。

　　他不懂也不问皇上为什么对他特别好，只觉有个坐拥天下的人宠着自己十分的自豪与高兴。直到她的母亲怀了小妹妹，他在满城风雨中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面对皇上时便有些不自在。如今年岁渐长，这种不自在有增无减，可无法否认的是皇上对他一直都很好。

　　云非看了眼母亲，对着皇上拱手道：“皇上待小臣极好。”

　　“比之陆相如何？”

　　“皇上。”汐若见他越说越没有分寸，脸色已十分难看。

　　即显讪讪一笑，摆手道：“传膳吧！”

　　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各种菜肴。汐若看了下，里面除了云非爱吃的，剩下的便是她喜欢的。想他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心里有说不出的震动。

　　云非一直记挂着惟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见皇上突然之间赐膳，心里更加郁闷。

　　宫人们皆被谴到了门外，雍华的宫殿显得太过空旷和安静。

　　桌上三人并肩而坐，不分尊卑，看起来出奇的融洽。

　　云非却暗自觉得别扭，抬起头来见皇上和母亲二人皆神情怪异，更不敢随便说话，只闷头吃饭。

　　即显给云非夹了菜，与他话了几句家常，又夹了一筷鱼片蘸好酱放到汐若碗里道：“这是我特意让厨子做的鲤鱼脍,酱料用的是旧法，你尝尝可还喜欢？”

　　“谢皇上。”

　　汐若把鱼脍放进嘴里，依稀是当年的味道，一幕幕往事便也随入喉的佳肴潮水般涌来，那颗原想保持冷漠的心不由得隐隐而痛。

　　十四岁那年，她在洛川街头遇见了安即显，那时她是高贵单纯的兰成郡主，他是卖艺为生惨遭陷害的无名小辈。

　　她替他解了围，本想离去。但透过轿子的帘帷，却觉那个对着她拱手致谢的人格外与众不同。

　　她道：“府上缺了名护院，不知壮士可愿屈尊？”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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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她时常在想如果那日她不去庙里上香，不经过东市，不理闲事，理了闲事不再停留，不跟他说那句话，那么如今这天下是怎么样的？她又如何？可这世间的事怎由得人预料。

　　她忍着泪，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这个她一生里都逃不住的男人，无语凝噎。

　　这一顿饭好似天长地久，吃得她如坐针毡。

　　离开长乐宫，坐上马车后，汐若终是难以隐忍，泪流不止。

　　云非拉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母亲，你怎么了？”

　　“非儿。”汐若叫了他一声，忍泣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有些事如果想知道，母亲可以……”

　　“不，孩儿并不想知道。”云非肯定地看着汐若道：“母亲不觉得如今这样便很好？”

　　“是，这样就好。”汐若沉默了一会，含着泪笑道。

　　出了宫门，马车忽而停下。云非掀开帘子，见弼卿正站在路旁，夕阳的余晖洒了他一身，他的身影茕茕，显得有些落寞，也不知他在这候了多久。

　　云非赶紧下车请他到马车上。

　　汐若擦干了泪道：“五殿下和六殿下已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事情还在调查中，洢儿还不能出来。”

　　“我知道。”弼卿坐在她身旁，握住了她微凉的手道：“我们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