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脏东西 ...

  •   沈聂两家此唱彼和完这出一波三折的开业大戏,人精长辈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聚饭拉交情,逃难似的默契告辞。各自带着不做脸的小辈,一方回了家门,一方回了租处。

      说起这房子的事吧,如今聂家舅俩虽然在天津的商道把名号打得风生水起,却没急着置办地产。

      爷们儿两个都不是讲究人,刚来的时候先在外国酒店短暂地住了一段时间,而后便直接长租了英国人的小公馆,连家里的下人们都是在合同上现成配带的。

      聂金宸没他舅舅随遇而安的适应能力,常常吃不惯公馆里洋厨子做的西菜,又欣赏不来欧式风情的建筑规格。他不便为了这点子小事大发牢骚,于是,私下里得了闲空,便时常要旁敲侧击地暗示下别人,来排解心中的不满。

      可惜聂平川没有读心术,看惯了外甥的冷脸臭脾气,不但心中无所察觉,反倒表现出一副越住越满意的模样来。他私认为,虽然这外面比起家里来,住不那么舒心踏实,但两个大男人能把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这时间一长,两人之间的分歧就变得非常明显。

      “又是投资丝厂,又是去开旅馆,搞得像是真的过来做穷生意一样。”

      聂金宸一来看不上装模作样的暴发户,二来没看懂他舅舅的路数,平素又最是个心气儿高的,这下就在心里闷出了一团热气,不耐烦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

      “像才好,让别人看着是这么回事就行。”

      聂平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好个屁,聂金宸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跟苦药似的并不解渴,又皱着眉头把杯子放了下来。

      “小子,这里不比咱们家,天津城里遍地是爷,别总给人脸色瞧。”聂平川用凉开水替他涮了涮杯子,倒了一杯热茶,“有句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表面功夫做做足,以后不愁没你发威的时候。”

      聂金宸没有他舅舅这样的远见卓识,每每说不上两句话,就被聂平川噎得歇了嘴。他一个人闷坐在沙发上,两道浓眉一拧,摆了个焦躁的势头,劲劲儿地从鼻子深处憋出了一声冷哼。

      聂平川对这位外甥的大脾气是了如指掌的,眼看聂金宸没个好脸色,连忙赶在他尥蹶子之前,好声好气地把人给请了出去。

      当外甥的也不想触他舅舅的霉头,十分爽快地从沙发上起了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聂金宸无意识地回了个头,在聂平川的房间里看到了女人的东西。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什么都没问,只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高跟鞋,便坦然地走了出去。

      时值晌午,陆流云坐在黄包车上打晃儿回了家,前脚刚进门,这后脚就来了一场雨。

      这雨吧也呛,飘的不大,愣是烦人,断断续续地下了许久还没停,直至天边响了一声闷雷,这才风缓云散,高空放晴。

      张妈赶上了老天爷的巧,本来魇在梦里头昏昏沉沉的人,被这绝妙雷声陡然一惊,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去。再睁开眼时,便看花是花,看木是木,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清明日光,怔悠悠地回过了神。

      “哎哟,我这是……”

      张妈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躺了挺久,可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又记不起原因了。

      靠床的小桌上又是汤碗又是勺,还放了两个拆了封口的中药包,摆出了一副给她调理大病的忙碌光景。

      张妈困惑地抬起头,感觉脑子里阵阵发昏,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喃喃自语道,“怎么跟撞邪了似的。”

      怎么跟撞邪了似的。

      她一拍额头,终于想起来了。

      记忆倒退到两天前。

      那一天,早上挺冷,没人惜得出门,连带着凤子坳也不热闹。

      张妈在出去之前,心里也是经过了一番犹豫,末了实在耐不住身上闹痛风,在屋子里简单用大围巾仔仔细细包了个头,这就挎着菜篮子出了门。

      路上果然是冷清,尽管凤子坳的大商场里装了暖气,大街外面却是露了天的寒气逼人。放眼望去,除了几个缩头缩脑的菜摊小贩守着生意,整条道上鲜少见得人影子。

      但是,人少也有少的好处。市集上的肉菜瓜果都挺新鲜,摊主们为了能在坏天气把东西卖出去,遇到大手笔的主顾,还会把价格往下压一压。

      这点挺合张妈的心意,虽然帅府不需要省这几个菜钱,但她节俭惯了,又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乐得站在寒风里做这趟精打细算。

      菜摊上的麻萝卜尾巴尖上带着冻泥,水灵灵地堆在竹筐里,个个模样喜人,看着就新鲜。

      大厨房的师傅成天跟她抱怨众口难调,能多难呢,冬天的萝卜赛人参,再剁上一斤排骨煨锅好汤,能热乎到心窝里去。

      张妈想到这里,寒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碜人,拨拉拨拉手里的篮子,开始给萝卜腾地方。

      隔壁鱼贩子跟秤猪肉的老头坐在板凳上呼啦呼啦抽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张妈爱听热闹,但是不好意思凑到两个老爷们儿跟前打岔,就远远站在卖萝卜的老婆子旁边,一边挑挑拣拣,一边悄悄立耳朵。

      猪肉摊的小老头看着细腿细胳膊,嗓门倒不小,劲劲儿地拎着一杆老烟枪,还没上嘴抽几口,倒勒出了一手背的青筋。

      “你们这群吃龙王饭的‘河爷’,在外走水路生意的时候有什么忌讳没?”

      鱼贩子嘻了嘻脸,靠在水泥墙上伸了个懒腰,“那可不,要是赶上‘龙王怒’了不能下水,今天这生意就做不得了。”

      “这‘龙王怒’是个什么说法?”

      “最常见的嘛,就是江上刮大风,海上掀大浪。”鱼贩子挠了挠剃得光青的头皮,话里带了两分无奈,“俺们靠天吃饭,不像老哥您养着圈里的在家好拾掇。”

      “嗨,也难。”

      小老头叼着老烟枪闷出一大口白雾,把自己呛的一顿咳嗽。

      鱼贩子抄起大手替他拍了拍背道,“这猪崽子好好关在窝棚里,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不成。”

      “野话。”小老头被他逗得又咳又笑,腰刚弯下去,就张着嘴巴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鱼贩子还就跟他聊上瘾了,拉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老哥,再给你讲个新鲜事,昨儿我晚上绑船的时候,听人说乱葬岗上闹鬼哭呢。”

      “哟,扯谎来的吧,哪能这么玄乎?”

      这种传闻听着没准头,小老头在砖头块上磕了磕烟锅,并不打算把他的话当真。

      “个把月之前的事了,住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吓得晚上天还没黑就往大门上插梢子,也就都咱们城里离的远,拖到最近才得传开。”

      鱼贩子喉咙里呛了一口冷风,干咳了一声絮絮叨叨地补充道,“有几个穷疯了的小混混,半夜去死人身上扒东西,这就遇上了脏东西。好点的当场吓得尿裤子还有力气跑,倒霉的直接瘫在地上看着那东西一跳跳地走了。”

      卖猪肉的老头嘴上“嗬”了一声,听出了兴趣,“有说那脏东西什么样儿吗?”

      “说出来渗的慌,大红的袄子配着高跟鞋,穿得倒像个新娘子,就是脸上的七个窍孔各挂了一道血柱子。”

      鱼贩子搓了搓膀子,自己把自己说寒颤了。在旁边听热闹的张妈跟在后面腿一抖,手里的萝卜没拿稳,骨碌碌地滚到了路中央。

      “哎哟大婶子,我这萝卜不是铁打的,您可轻着点儿。”卖菜的老婆子指着摔出坑的麻萝卜心疼道。

      “我买我买。”

      张妈迈着大脚跑到大路中央捡萝卜,人蹲下去看到了一双高跟鞋,鞋的主人腕子上“叮当”一响,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对小银镯。

      “个把月前城外乱葬岗闹鬼哭呢。”

      “那脏东西,大红袄子高跟鞋,穿得像个新娘子。”

      “这脸上啊,挂着七道血柱子。”

      张妈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这闹鬼哭,掐掐天数可不正是小六奶奶没了的那段日子吗。

      高跟鞋“嘀嗒嘀嗒”离她越来越近,像一根倒了刺的棒槌,不紧不慢地磨在张妈心头敲木鱼。

      张妈抬起头,没看到掐红嵌金的绣凤旗袍,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脸。她顺着那对弯弯的柳叶眉,一路看到对方十个指头上鲜艳的红蔻丹,心上突突一跳,开始从牙缝里往外渗寒气。

      恰巧这时候,大街上又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一条送殡长队,敲锣打鼓,唢呐凄切,把理丧的冥币洒得漫天飞舞。

      站在大太阳下面“死而复生”的六姨太,就在这档子间隙里,踩着一地纸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张妈脸上裹着大围巾,后背早就冷汗涔涔。她哑着嗓子无声干嚎,魂不守舍地从地上爬起来,麻萝卜不要了,痛风药膏也不买了,拎起菜篮子二话不说,撒着一双大脚往回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