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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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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他的双手缠满了纱布,而他的左臂则更是凶险,透过厚厚的纱布,都能看见让人眼晕的血色。
“水……我要喝水。”
他有些混沌地呢喃着,下意识地寻找着水源。
“醒了!六皇子醒了!”
安静被打破,四周顿时闹哄哄了起来,然后一勺水便落在他的嘴边,小心翼翼地让他喝了下去。
吕斐解了渴,神志更是清醒了不少,他转头避开继续给他喂水的宫女的,开始下意识地寻找起起个身影。
“祖,祖姑奶奶……”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明显地慌乱,伺候的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还没细听,转头便看见一个身影,惶恐地开口:“皇……”
“免了。”周文帝挥手免了礼,开口问道:“老六怎么样了?”
“六殿下刚醒过来,要水喝。”
“今日的药都用了吗?”
“禀皇上,都用了。”
“让太医再过来看看。”
周文帝将宫人打发出去,站在了床榻之前,低头看向了床上小小的一团。
吕斐还有些混沌,嘴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胡话,似乎因为难受,眉头皱起,十分不安的模样。
周文帝看着吕斐的目光带着几分晦涩,他打量着这个儿子,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上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他,还是冯家未倒的时候。
那时候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儿子,情势所逼,尽管表面上不得不对这个儿子多加关怀,心里却只有厌恶。
因为这个儿子代表了他无力的过去,只要看到他,就会让周文帝想起那段不得不放低身段在冯皇后面前伏低做小的屈辱日子。
更重要的是,他流着的是冯家那群疯子的血。
所以等他羽翼已丰,周文帝便迫不及待地给冯家安上谋逆之罪,将其满门抄斩。
冯皇后疯了,被幽禁,六皇子自然变成了废太子。
冯家倒了,之前与冯家交好的朝臣恨不得立刻往冯家头上踩一脚向他表忠心,自然不会提六皇子触他的霉头。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将六皇子从冯皇后身边带离,任他在疯了的皇后宫内自生自灭。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儿子却不顾一切地救了他的命。
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根本不会什么骑射,可却在看见他要被马袭击之时,竟然不管不顾地跳上了马,几乎是用性命给他争取了逃脱的时间。
当时太医救下他的时候,便发现这孩子双手因为握住缰绳而已经血肉模糊,身体也多处受伤,足以看出他为了制服那匹马付出了多少。
这稚子最纯真的孺慕之情,竟叫他心神大震,竟极少地升起了一丝感动与悔恨。
“父,父皇?”
窝在床上的孩童终于清醒,见他在床边,如同一直柔弱可怜的幼鸟,怯生生地叫唤,带着一种濡慕可怜的错觉。
“嗯。”周文帝极为难得地软下语气地应了一声:“疼么?”
吕斐抿了抿嘴,刚想说不疼。
除开在祖姑奶奶之外,吕斐早已习惯忍受,心心念念着消失的祖姑奶奶,对着父皇竟升不起什么依赖的心思。
然而见到父皇脸上难得地关切,吕斐却福至心灵似的,开始小声抽气,眼睛也因为疼痛布满水色,看起来可怜极了。
“父皇在,孩儿就不疼了。”
他的神情充满了依恋,仿佛能见到父亲就已经心满意足。
……竟是把他看得如此之重么!
周文帝想到这,心肠更软,第一次纡尊降贵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叹道:“好孩子……”
吕斐动了动身体,却感觉到手臂痛得厉害,这疼痛却让他想起了最后刺向那马的刀:“父皇……那……”
他开口想问那匹马怎么了,然而却发现这问问地突兀。半路打住,转而开口:“父皇,有刀……”
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为了不让那宫女刺死马,就不顾一切的要将那人推开,当时的刀锋直接划过了他的手臂,疼痛让他顿时晕阙了过去。
如今祖姑奶奶不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阻止那匹马被杀死。
周文帝却又产生了一次误解。
当时吕斐推开那行刺宫女的行为颇为突兀,明明怎么看,那宫女的目标也并不是他,冲的方向倒更偏向周文帝。
然而周文帝绝对想不到吕斐想护着的是那匹马,现在吕斐一提起,自然而然地又把救驾的功劳往吕斐头上按,认为当时吕斐一时来不及分辨,只怕是担心宫女伤了他这个父皇,这才奋不顾身以身挡刀的。
“父皇无事。”周文帝目光慈爱,然而吕斐的话却让他想起了自己从那刺客和马身上发现的疑点,顿时语调奇异了起来:“不过放心……这件事,父皇会给你个交代。”
他的一句话意味深远,让吕斐心紧张地跳动起来。
若这只是一场意外,父皇又哪来交代一说呢?
吕斐有心想细问,但是浑身疼痛让他神智有些混沌,又怕多说多错,强撑了片刻,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他过了几日再醒来的时候,才从伴读徐正和口中知晓了周文帝所谓的交代是什么。
缪夫人剥夺了身份,被打入了冷宫,四皇子则被囚禁在宫内,并且被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微妙的消息,那根本与围猎无关的二皇子,近日似乎因为课业不佳惹怒了皇上,如今被勒令在宫内禁足读书。
吕斐若不是因为之前从霍姝那里听到二皇子对于“凤凰之死”也有参与,恐怕也会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二皇子倒霉,刚刚在皇帝心情不佳之时受了迁怒。
只是联想到四皇子之前透露出对二皇子的怀疑,就不由得让吕斐想得更深一些。
——或许,那匹马的异样当真被发现了。
然而或许是因为此事涉及到了两位皇嗣,周文帝并没有露出半点口风,吕斐自然也没法了解到更深的消息。但这缪夫人被打入冷宫,至少说明这惊马的幕后黑手定然是被查了出来。
但更深的,吕斐没法猜测。
除了“缪夫人四皇子被处罚”这个交代,周文帝对于吕斐的救驾之功,自然也有赏赐。
作为皇宫的主人,在想要了解自己这第六个儿子的时候,周文帝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吕斐过得日子很是清苦,别说是皇子了,就连那些位分高些的宫人过得都比吕斐松快自在。
所以周文帝想对吕斐好,第一反应就是想给吕斐赐一个高位的母妃。
在皇子未长成之时,向来是子凭母贵,一个有力的母家,对于皇子来说,那才是绝对的保障。
周文帝第一次向吕斐倾斜慈父之心,衡量许久,想让花贵嫔抚养吕斐。
花贵嫔出身书香世家,家世清贵却不显贵,性格天真可人,没有坏心思,近日颇得周文帝喜爱。在他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周文帝为了让两人相处,在吕斐养病之时带着她来过几次。可惜这个花贵嫔年方十六,虽然性格并不娇蛮,然而到底没掩盖住对于给一个比她弟弟还大的男孩当妈的不满,嘴偷偷撅了好几次。
吕斐之前被刘贵妃抚养,转而被毛才人接手,然而在他心里,尽管冯皇后疯了,他也并不愿意认他人当母亲。
而且,他更不愿意住到一个受宠的嫔妃宫中。
吕斐知道无论是爬地道还是祖姑奶奶以灵魂的状态出现,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
他无法保证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自然是越少人关注他越好。
所以到最后,他还是请求周文帝让他留在毛才人处。
周文帝见吕斐真心不愿,花贵嫔也不像喜爱他的样子,索性便将毛才人升了位分,做了婕妤,从那破落小殿搬出来,独自掌了一宫,又独赐了他许多宫人并珍宝绫罗,也算是做足了宠爱的样子。
吕斐养伤养了近两个月,直至天气转暖才有好转,然后搬进了新的居所,继续休养。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格外好转起来,然而吕斐心里却依旧有些忧心忡忡。
无他,从他醒来整整三个月了,祖姑奶奶消失之后,别说见面了,他都再也没有收到过祖姑奶奶的信件。
吕斐仔细地将木盒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上百遍,确信自己的木盒没有半点破损,却也没想到其他的原因。
“六殿下,您该起了。”
晓微轻敲了门,让每日早起习惯于检查木盒的吕斐回了神。
他叹了口气,将木盒藏好之后,便将晓微唤了进来,开始洗漱。
用了早膳之后,吕斐便要出门,自受伤后第一次入国子监。
尽管周文帝为吕斐赐下了许多宫人,然而门外的院落中却依旧很是空旷,并没有多少服侍的人等候着。
吕斐一贯喜好清净,更兼之秘密在身,便命令那些宫人待在外院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周文帝新赐的宫殿不小,虽然比不上刘贵妃之前的永宁宫,但考虑到这里只住着一位婕妤与一位皇子,不像永宁宫还住着其他低位妃嫔,已经算得上十分宽敞。
吕斐选的院落位于宫殿南边,而毛婕妤则在北边居住,两厢都落得清净。
等他再次踏入国子监的时候,整个国子监又是一静。
然而与前几月不同的是,那些学子脸上不再带着一种冷淡与讳莫如深,在沉默之后,学子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热情而殷切的笑意。
吕斐救驾之事并不是秘密,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前还半点不受宠的六皇子竟得了天恩,凭借他的救驾之功,如今不说炙手可热,也是未来可期啊!
更何况,如今他还是这国子监唯一一位皇子了。
要知道二皇子因为学识差被皇帝禁足,三皇子负伤过重依旧卧床,四皇子更是从云端跌落,何时能解了囚禁都是未知。
这么一看,吕斐可不成了香饽饽了么?
当下,在吕斐落座之后,就有人跃跃欲试,想凑近与吕斐搭上几句话。
“六殿下。”徐正和早已落座,向吕斐行礼,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国子监外匆匆走进来一个宫人,见了吕斐,便过来恭敬下拜。
吕斐一见,心中便是一惊。
这不是此前皇贵妃身边的宫人么!
然而吕斐面上带着警惕,宫人此刻脸上却不如之前般紧绷严肃,反而笑得明丽,竟让吕斐生出了这莫不是两张脸的错觉。
只见她盈盈下拜,语气温柔卑下:“奴婢春华,奉皇贵妃之命来请六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