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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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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采: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走之后发生的所有。
当我无法再次参与你的生活,当我们相隔山海,我一切凭空的臆想都是对你的思念。
我想知道这些年你的变化,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爱看武侠小说?是不是仍旧喜欢吃甜食、海鲜,会想念我们地里挖的荸荠?
听说你去了海外,海外有没有荸荠?你还能享受到那种地里刨食的乐趣吗?
我们走在田垄上,我们走在泥地边。有一年燕子在你屋下作窝,我们跟着大舅去林子里用气.枪打鸟。
你的准头差极了,被我们两个笑话,你气急败坏地说我是混蛋,回头还不是要吃混蛋做的烤麻雀。
那种混着泥土和林叶的清香,麻雀肉上撒一把盐巴,这样的快乐,你在海的那边还会有吗?
立冬前燕子离开了,你买了把工字牌气.枪,三十五块钱,我们带着一袋小米去雪地里抓乌鹑,它们狡猾至极又饥肠辘辘,我们两个人总是打不到鸟的,准头不好。
不像我大舅,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是个退伍军人,跛着左腿。
他每天的乐趣就是钓鱼、打鸟,一个人住在分配的房子里,竟然到最后也没娶老婆,天天就用他的气.枪打门上的大头钉,一打一个准,就是总会被楼上的老太指责,说他没有公德心,太吵了。
他现在已经吵不了啦,我们都四十岁了,他也老了。
去年的时候他总说心口疼,人老了也变得固执起来,偏偏不愿就医,觉得他一个孤寡老人,“早死早了”。
是了。他没有枪了,林子里也没有鸟了,麻雀不让打了。
这些年麻雀变得愈发地不怕人,总往我窗台上落,偷偷啄我的花。
我总会给它们留一点带壳小米,近来看着,它们肥了一圈。
大舅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可他心里不痛快,觉得人的身体里有这么一股“气”,做了手术开膛破肚,这口“气”就溜了。
他开始把“死”这个字挂在嘴边,精神压力影响到身体,下半年的时候他竟然隐隐有了些痴呆迹象,只是偶尔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算清醒。
他记得我,也记得你。大舅总朝我问:“易采那家伙去哪了?他现在准头瞄得怎么样?他怎么不来找你玩儿了?怎么的,小哥俩吵架啦?”
他还以为日子在二十多年前。
“刘光啊,你长高了。”他说。
易采,我记得我十七岁的时候是没有你高的,没办法,你家的伙食好。
你妈妈太会经营了,我总记得她手上藏着肉票,记得她在锅里滋滋煎肥油的背影。
在你家要做肉菜的时候,她总会小声叫我到隔壁,说:“明天我去买肉,你记得明晚来家端一碗啊,别和别人说。”
我们总是要沾一沾你家的光。小妹现在还说,她吃过你家的肉哩!
我实在不算一个好哥哥。
既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理解我的妹妹。
你搬来的时候,她才刚会走路,你还记得她吗?
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是个大姑娘了。
依照现在的身份,其实不能用“姑娘”两个字来形容她,可我总还记得她是梳羊角辫的小女孩,跟在后面小跑着说要哥哥带她玩。
小时候她总是什么都听我的、或者你的,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女孩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就和哥哥不再那样亲近了。
她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写在日记里。那些早开的花儿总被我母亲掐断,渐渐的,她就不爱和家里人说话了。
我有时觉得她是我家的宝贝,会对她严厉,总害怕别的男人将她抢走,男人们总是充满野心和欲望,她却是天真的孩子。
有时候我又觉得,为什么大家不能都自由呢。
她爱的人,我这个哥哥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后来她又长大了些,时光在女孩身上的雕琢如此明显。
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她有了她的家庭,竟也能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喊着要哥哥带她玩的小囡囡了。
我鲜明地体会到,原来我们已经分隔了二十年。
太长了,易采,二十年太长了。
长到我以为我会忘记你,长得像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雨巷,把我永远困在年少青葱的迷宫。
都说人从回忆过去时开始变老,易采,从你走后,我就不再年青。
易采,我想念你。
我抓心挠肝地想念你,我想念你到我破烂的身躯鲜血淋漓,我的大脑是干枯的,灵魂是寂寞的,我笔下写不出任何能表述我想念的文字,所有的文字都是你。
易采,我求求你,让我再见你一面吧!
我求上天,求所有神灵,对我不要这样残忍!
易采!二十年太久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直到现在我也在忏悔我的胆怯。
如果我们能抛下一切,不顾世俗也要在一起,那该多好。
起码我们之间不会只有那三天。
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