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小先生 ...
-
富贵花的脸红彤彤的,很羞赧的红,生了这样一张脸,哭与笑没有差别,只会令人更加仰慕。
李泱对美人一向宽容,他宽容地原谅了富贵花的错认,李泱指着自己鼻子,认真道:“这位亲爱的先生。”
他给富贵花的前缀叠词很多,为了表达自己对这张脸的喜爱,李泱正色道:“我是本国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又指了指这块黑色的土地。
可惜李泱与这块黑色土地间隔了一层公交车隔板,不然李泱可以深情地为大国小爱落下真挚的眼泪。
富贵花怔住了,好像是被他吓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泱看。
富贵花的眼睛多情,像桃花,他的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就是那种不论是笑还是哭都美得人心碎。
李泱有点不受控制,他屁股往富贵花边上移了移,想要更清晰地看见他面上细小的神情。
富贵花许久才再次开口,他凝视李泱的眼睛,他的眼里好像有细碎的笑意,像春天树下裁剪下的阴影,很好看的阴影,明媚的阴影已经不能称作阴影了。
“小先生,”富贵花说,“既是本国人,怎么会有金黄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呢?”
李泱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浅浅的,像池塘丢下石子后产生的涟漪。
“哦,”李泱说,“我的母亲是外国人。”
富贵花顺着他说:“这么说,您是混血了?”
李泱说:“严格来讲,是这样的,但我在这片土地长大,我属于它。”
富贵花笑了,他展露出一个堪称明艳动人的笑容,被车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笼罩,好像一座发着光的雕像。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
李泱有点嫉妒地想 ,这样好看的美人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可是他的嫉妒很快又消散了。美丽绝伦的富贵花握住了他的手。
这位脱离俗世的富贵花仙子笑着说:“小先生,您生得很好看。”
富贵花笔画了一下,李泱看见他展开纤细洁白的手指,根根分明,像玉做成的雕像,这个人怎么浑身都散着光,不论做什么都这么好看?
李泱不知道,他又羡慕又嫉妒,更多的却还是臣服。
臣服富贵花的美。
李泱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并没有听见富贵花刚刚说了什么,他好像轻启朱唇,说了什么古代女子一般的赞美词汇。
李泱没有听清,他茫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啊?”
他歪着头,像一只真正的小狗。
只差伸出舌头流着哈喇子,可是如今是冬天,李泱不热,何况流口水也不礼貌,李泱是礼貌的小狗。
富贵花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他赞叹道:“小先生,您真的很漂亮。”
他居然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只小狗,还是一只雄性小狗?
怎么会这样?
小狗里也有三六九等,划分地很好的区域,不能越界,越界会被打,用主人的棍棒,铁制的,在地下室里也会反光。打在身上很疼,形容一下,就像是重获新生。挨一下打,就是一次新生。
李泱现在的主人是江凭风。
为何是他?
不知道,小狗认主人没有理由,即使有,李泱也忘了。
李泱笑了一下,笑意很浅。他说:“先生,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富贵花看向他,“小先生,”他伸出五个手指:“这是几?”
这是瞧不起谁呢?
李泱撇了撇嘴,觉得人不可貌相,你瞧他长得多么富丽堂皇,背地里还不是瞧不起一只小狗,可恶,李泱要向动物保护协会控诉他虐狗。
可李泱还是一只乖巧的小狗,他说:“五!”
声音洪大清脆,李泱刻意凑到富贵花耳边说,他的呼吸都打在富贵花脸侧,连带着他的怨气都发泄出去,李泱看见富贵花浑身抖了两下,那朵富贵花的耳尖像猫一样竖起来,变成了牡丹花。
富贵花抿嘴,不说话,他表情好局促,松开了握着李泱的手,他的脸也好红,带点粉的红,好漂亮好可爱,像炎夏时吃的樱花味的冰棍。
李泱又原谅他的失礼了。
也原谅他虚伪的恭维。
李泱长得不好看,小狗啥样他啥样。
他希望别人夸他忠心,忠心是对一只小狗最高级别的赞美。
富贵花不再说话,在这辆公交车开到最后几站时,他才站起身,广播声还没响起,他转身,弯腰,目光直视李泱。
李泱看见他像草莓一样红彤彤的嘴唇张开,说:“小先生,我能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富贵花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位聪明的小先生。”
哇,第一次有人夸李泱聪明,真好,真好!
李泱被夸得浑身舒坦,扬起头,用最高的礼仪回敬富贵花:“这位亲爱的先生,我叫李泱。”
富贵花下了车。奇怪,他还没有告诉李泱他叫什么名字。
这难道就是字典里说的人不可貌相?
李泱看窗外的凝固起来的雾水,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不知道,初雪下的那一天他要给江凭风送水饺,李泱自己包的,很饱满,李泱会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他能把水饺包成小狗的样子,活灵活现,江凭风夸过他呢。
公交车最后一站,是李泱的家。
他家住在郊区,听说有钱人都住在郊区,这样深山老林里,他们说这里最安全。
其实不然。
深山里的野兽最凶猛,也最可怕。
但李泱是小狗,不怕那些野兽,大不了抵死命搏,总有一线生机。
李泱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他家门很厚重,有些年代感了,许多许多年前的祖宅,家里没有佣人,李泱进门把灯打开,延着楼梯一路向上,走到楼梯拐角处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去和饲主问好。
于是他脚下打了个弯,去找二楼找那间书房,他推开门,饲主果然带着眼镜看他。
饲主长得很好看,是东方人的好看,骨相间的好看,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他脸上好疲惫,眼睛里许多红血丝,昨晚又熬夜了吧?这么拼命工作,好累啊。
李泱走到饲主面前,扬起头,他把头发散下来,丝丝缕缕的黄金,他跪在饲主的面前,“爸爸。”
他好乖,饲主会夸他今天的听话吗?
饲主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看见李泱把头发散下来,那头漂亮的金发,真好看,美丽又动人,像他年少时孤注一掷倾慕过的爱人。
李泱把头伏进饲主的腿上,他低头,露出自己光洁的脖颈,可惜这样完美的脖颈上有道粗糙的伤痕,疤痕圈成一个圈禁锢住他的下半生。
“泱泱,”饲主轻声叫他的名字,好似万般柔情怜惜,“欢迎回家。”
李泱被饲主抱着站起身,他不乐意,饲主没有摸他的脑袋,也没有夸他听话。
他被饲主抱到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干净整洁,是他的小窝。
高大英武的饲主把他放在床上,岁月看上去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强健有力,待他依旧如此温柔,这是生养他的饲主,人类里有个专有名词,叫父亲。
李泱还是习惯性叫他饲主,是他作为小狗的专用名词。
除了江凭风,饲主是对他最好的人类男性。
李泱躺在床上,饲主临走前和他招手微笑:“泱泱,好梦。”
他说:“明天见。”
李泱盯着头顶天花板发呆。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色调并不温和,是冷色调,头顶是黑白条纹的样式,像一个笼子,华丽的笼子,把他禁锢在里面。
小狗在笼子里感到寂寞和孤独,这也无可厚非,小狗都是这样的,没有主人的日子里都是这样度过。他感到很冷清,可能源于主人不在他身边。
于是他一跃而起,连鞋子也忘了穿,他光着脚跑到房间靠窗的书桌边上,点灯坐下,他从温热的枕头下翻出私藏的日记本。
“亲爱的昨日的李泱,”他写道,“今天的你依旧活得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