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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皇帝是真的一日都不想多留刘楚,三日期限一到,便遣人将他送走,程息在传舍外驻足良久,却是一句挽留没有。
      云都官家们之间,传来传去,说是这个程息想借父母的由头,在云都城坐享荣华富贵,才弃师父而去。她毫无辩解,程息不在乎这些,比起她身上本就带着的罪名,这些非议不过是粘在衣上的灰,掸一掸就没了。

      七月初五,任菁菁及笄之礼,正宾是郑相之妻柳氏,膝下两女皆是德才兼备之人,一个已做了宁王妃,生了皇长孙,一个仍然待字闺中,却是有了不少求娶之人。赞者则是夏府的千金夏怀琳,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通之人,亦是整个云都备受瞩目的女子。
      由此二人主理任菁菁的嘉礼,再合适不过。

      任府的老爷任远官居光禄勋却是个耙耳朵,妻子生得美貌却是个厉害的角色,二人育有一儿一女,任老爷家中亦无妾室,因此任菁菁是最小的,也是家中最受宠爱的。是以这及笄之礼,几乎是将整个云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给请了来。
      自己被邀请是在程息意料之中的,可弧令也受邀前来,却是她想不到的。
      程息不想与其正面交锋,便隐在人群后面观望。

      一加二加三加,华服换采衣,珠钗替木笄,任菁菁跪在中堂,俨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柳氏笑得谦和。
      任菁菁大拜。
      置醴,祭天地。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思渊。”
      “思渊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任思渊,也不知有何典故,程息只觉这表字起得不错。就如任蘅的表字是子沂,任菁菁的名亦是草木,表字不仅以水恩泽,更是训诫她要多学多识。
      “礼成。”赞礼高唱,任家的娘子终是长大了。

      姑娘们回到房里,夏怀琳收了旧簪,拿出个精巧的盒子递给任菁菁:“女子长成,终带钗冠。日后可不能再如个孩子一般了。”
      任菁菁脸上是未散的红晕,笑着接过,忙拿出带上其中一支金步摇,在铜镜中细细端详。
      程息从前堂而来,见姑娘们说说笑笑,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在场的姑娘大多猜出她是谁,眼神间新奇也有,鄙夷也有。

      任菁菁笑着拉过她:“程姐姐!你能来我真开心!”
      程息笑着回应:“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不知那件衣服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任菁菁拉着程息的手说个没完,“我明儿就穿那件!”
      “菁菁也是,这么多好看的衣裳不穿,竟去穿她送的。”
      “人家可是程家之后,程将军可是陪着皇上一路征战而来,哪是我们能比得上的?”
      夏怀琳扫了她们一眼:“你们自是比不上,程娘子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你们……只不过是食父母劳碌的蠹虫罢了。”
      夏怀琳在云都的名气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比不上的,甚至还有传言,说她若不是年纪较之两个皇子过小,当年早已成了王妃,更或是日后的皇后。

      那几个女子被夏怀琳震慑地不敢言语,小碎步地挪出屋子。
      “别与她们计较。”夏怀琳看着程息,凤眼微挑。
      程息微微颔首:“多谢夏娘子。”
      “夏姐姐真威武!”任菁菁一手挽着夏怀琳一手挽着程息,“若你们两个是我的胞姐就好了!不不不,是嫂子也好!”
      任菁菁笑嘻嘻的,在心里打着小如意算盘。
      嫂子?
      嫁给任蘅?
      算了算了,自己非得被他烦死不可。
      程息和夏怀琳二人都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一致。

      任蘅看三人出来,瞥了眼方才那几位姑娘,笑着调侃:“三位是凯旋而归啊。”
      任菁菁还不懂,另外两个早已听出他的调侃。
      程息:“那我们不照样被任公子编排?您才是最厉害的。”
      任蘅:“……”
      夏怀琳“噗嗤”一声笑出来。
      任蘅终于找到对手了。

      任菁菁及笄的贺礼,走过场的人都是直接入库房,而熟悉之人则是一样样送到她手里。
      任父任母并未将礼物拿出来,说是任夫人亲自做的嫁衣,要等菁菁成婚那日再给她。
      亲哥任蘅送了一套他亲自打的弓箭,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任家大公子而言,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了妹妹,磨破他那双白嫩的手他也是十分愿意的。
      呵,白嫩的手。

      张霖则是一对玉燕佩。
      任蘅拿起玉佩,凑在张霖身边笑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张霖,你是想让我把妹子嫁给你?”
      张霖又被他气笑道:“菁菁如今大了,你啊,这种玩笑还是不要随便开的好。”
      “我是真想让你做我妹夫啊。”任蘅笑,“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把我一辈子踩在脚下?”
      立于中堂的菁菁看自己哥哥手上拿着玉佩,不知轻重,忙跑过去道:“哥哥你把东西放下!一会儿磕坏了!”

      任远见孩子蹬蹬地跑远,忙低声训道:“任菁菁,过来。”
      任菁菁知自己礼数不周,忙回到原位对着弧令盈盈一福身:“左骨都侯大人。”

      弧令笑着打开盒子,里头是件雪白的狐裘。
      任远看这贺礼,反倒是不好意思了:“都道是集腋成裘,左骨都侯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任大人言重了,听闻及笄之礼对于姜国的女子极为重要,在下不过是入乡随俗罢了。狐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任娘子便收下吧。”
      任菁菁不曾见过这等毛色的狐裘,心中也是欢喜的按捺不住,听弧令这话,也不等父母答应,就自己应声接下。

      程息远远地望着喜不自禁的任菁菁,说是苦涩,倒不如更是感慨。
      她的十五岁,应当是在巫蜀的某个山洞里度过的,或许还受了蛇毒,没日没夜的发烧。
      如今时过境迁,她十八岁,以程息的身份重返云都,连菁菁这孩子,都那么大了。

      弧令知程息躲着他,因此并不刻意靠近,他看着她立在一边,微歪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群簇拥着的人,眼底波澜不惊,平静似水。
      弧令仿佛记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也是这样,生于此世,却又好似不染俗尘。
      “张霁哥哥怎的没来?”任菁菁问道,在人群中搜寻着张霁的身影。
      “大哥说今日有事不便前来,命人送来了月氏的碧玺手串,在库房。他还说,你若不高兴了,改日再登门谢罪。”
      任菁菁摇摇头:“我没有不高兴,大家能来,心中欢喜得很。”

      酒宴方开,众人落座,程息与夏怀琳同席,曾经想过千遍万遍该如何说第一句话,到如今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程姑娘。”
      怀琳出口,就使得程息惊讶:“自从知道我是程家之后,云都人人叫我程娘子。”
      “我只是想姑娘会比较习惯这个称呼。”怀琳笑道:“你介意吗?”
      程息摇头:“夏姑娘可自便。”
      此语一出,二人同时笑起来,怀琳凤目流转,悄悄看向身侧,确信无人发现她们的举动才安下心来。

      “多谢那日夏姑娘的衣裳。”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巴结你?”
      程息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夏姑娘是云都城人人羡慕的女子,我巴结你还差不多。”
      “可我是当真想结交你,我不好意思亲自让人送衣裳过去,便去求皇后娘娘帮我。娘娘拗不过我,便答应相帮。”
      程息抿唇笑,弧令终是猜错了,自己也是想多了,怀琳还是那个怀琳,不卑不亢,不屈不折。
      “你现今独自一人住在传舍,可觉得无聊烦闷?”
      “倒也不至于难耐。”
      “你若无事可做,便来夏府陪陪我可好?我不便出门,不能去找你。”
      程息笑得极为开怀:“当然好。”

      弧令从对侧望,只见她与夏怀琳笑语晏晏,面上的神色是她从未显露过的样子。
      程息不是个攀龙附凤之人,他笃定。可她如今所求到底为何?
      她是程家之后,或许她只是想要拿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可那些荣华富贵,亦不会是程息所追求的。
      她把这些东西看得太淡了,甚至连同自己的性命。
      丰城分别,她将价值连城的匕首还与自己,蛊虫之难,不顾生死地救人闯府,护卫师门。
      弧令甚至怀疑,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真正让她留恋的。
      如秀曾在她昏迷时不止一次哭诉:息儿从不顾及自己,有什么要命的她就做什么。从前我们在巫蜀,有一个孩子危在旦夕,我们需要一味药材,可那药就喜欢长在蛇窝里!它为什么要长在蛇窝里啊!息儿为了那药,杀了一窝的毒蛇,自己还被咬了,烧了五天都不见好转,我都怕她就那么过去了……
      弧令如今还记得如秀和他们讲这件事的神情,是满满的心疼。
      这样的一个姑娘,到底会是什么要命的事情让她即便是离开师门,也愿意被人指指点点地留在云都?
      程息正沉浸在与旧友重聚的欢喜之中,并不知道对面某个人的脑子里,已经兜兜转转将她想了好大一圈。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怀琳惊讶歆羡,“我还没出过云都呢。”
      “待在云都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外行医颠沛流离,有了这顿没下顿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什么虫子咬了,发烧烧了几天都不会好。”
      “你受过呀?”
      程息笑笑:“命好,都是小伤罢了。”
      那是个和云都城完全不一样的天地,是夏怀琳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景色,她有些出神:“真想去看看,看看塞外风沙,江南烟柳,巫蜀葱茏,不至于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进不得,退不得。”
      “云都不好吗?才子佳人,钟鸣鼎食。”
      怀琳苦笑:“云都云都,云巅之都。世人都道是人间仙境,与我而言……”她不说了,就端着酒爵,一饮而尽。
      程息不知该作何安慰,她所怀念的却是她想逃离的,她所向往的却是她不想回忆的。
      屋外跑来一个小厮,在任远的耳边说了几句,神色紧张。

      任远锁眉,扫视了一圈堂下的宾客,将任蘅叫上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任蘅点点头,抿唇不言。
      任远也无说辞,离席转入屏风后离去。
      任蘅笑嘻嘻地游走在宾客之间,觥筹交错,侃侃而谈。
      程息收回视线,不经意对上弧令的目光,竟看得她有几分紧张起来。
      弧令忽然起身,走到程息席前,举着酒爵笑道:“夏娘子可赏脸?”
      程息:“……”
      夏怀琳有些惊讶,笑却端庄可亲,举起酒爵:“请。”
      程息被晾在一边,也不去管他们,就自顾自地夹菜送嘴里。
      只是,食不知味。

      “夏娘子,可否愿意同在下换个位子?”
      嗯?等等?别答……
      “好。”夏怀琳笑睨了眼程息,起身让开位子。
      程息还没回过神来,弧令就已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为何躲我?”
      “忙。”
      “你能忙什么?”
      我忙什么还能让你知道?
      “忙着巴结朝中权贵呗。喏,夏怀琳你也看见了。我正巴结着呢。”
      弧令不说话,就看着她,又把程息看得不自在。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若是不如你心中所愿,那只能是你自己看错了。”
      “程息。”
      “不想听。”
      “息儿。”
      这一喊着实把程息吓了一跳,弧令何时这样唤过她?
      “你还留着我送你的那把匕首吗?”
      他要拿回去?程息歪头,刚要问出口,却听外头传来尖利刺耳的声音:“程息——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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