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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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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车驶出城门,那种诡异的尴尬才无声消融。
进了腊月,从高门府邸到市井人家都陆续筹备起过年的事,商铺里生意兴隆,就连城门口都比寻常热闹。青姈在一段装死般的沉默后,终于抛开了杂念,抬眼看向戴庭安,那位原本阖目养神的,不知怎么突然睁眼,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戴将军。”青姈下意识地以称呼缓解尴尬。
戴庭安:“嗯?”
说完后直觉要冷场,又漫不经心地道:“为何去查薛玉的人?”
“为了家父。他的案子虽已结了,我却总不死心,前两日听闻有些事牵扯到他,还专门找人打听。后来得知是大理寺的薛玉借着他的名头碰过两位嫌犯,是将军从宿州带回的。我想,将军费那么大功夫带回的人,这薛玉去打歪主意,身上恐怕有猫腻。”
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从她嘴里说出来,云淡风轻。
戴庭安眸光稍紧。
蔡隐家奴的案子虽因肃王和梁相的暗里角逐而在涉事官员间悄然流传,以青姈的身份,却不可能触到这些机密。更何况,这其中牵扯的薛玉,更是藏得极为隐蔽。
他眯了眯眸子,“谁帮你查的?”
青姈低眉咬着唇没说话。
戴庭安似笑了下,“顾藏舟?”
——她的底细他已查过,从谢冬阳到陈文毅,乃至冯震一家和顾藏舟,跟青姈往来密切的人与事,很快就送到了跟前。这些人里,能有本事触碰到这些机密,再送到她耳朵里的,唯有顾藏舟。
戴庭安倒是没想到,镇国公府那位嫡长孙瞧着持重端稳,竟然还是个情种。
青姈也没否认,只含糊道:“我跟顾公子确实相识。”
相识之外交情有多深,戴庭安没追问。
青姈续道:“巧的是我听说了件关于他的秘事,若此事抖露出来,薛玉后院起火,他家夫人性情耿直刚烈,恐怕不会允他打着岳父的旗号为非作歹。薛玉的密谋,自然不攻而破。而那秘事——”她顿了下,卖个关子,“就在河阳村。”
锦帘微晃,她缩坐在披风里,那双桃花般的眼睛里波纹微漾,暗藏潋滟光芒。哪怕衣裳素净,发间并无金玉装饰,那容色亦如明珠映于暗夜,神采焕发。
戴庭安的目光在她眉眼间停顿,片刻后挪开。
“看过再说。”
……
河阳村是京郊的一处村落,离东华门不算远。
蹲伏在天子脚下的村落,比别处的镇子还繁华些,一座座院落矗立在阡陌田野间,依山傍水之处还有富贵人家的苑林别居。
青姈带戴庭安去的是个三进的院子,坐落在山脚。
才晌午时分,日头尚暖,照在积雪半融的草地,有枯树横斜。
马车停在高处,将院中情形一览无余,院门口一位壮汉把守,里面两个健壮仆妇,两位年纪尚弱的丫鬟,都在青烟扶摇的厨房忙活。院子正中有秋千,一位妇人抱着个孩子,在那秋千上轻晃。
站在远处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身段气质却温婉得很。
那是薛玉养的外室,叫夏怜姿。
青姈咬了咬牙,将她打听到的事解释给戴庭安听。
据说薛玉在上京赶考前,也是当地颇有点名气的才子,长了副好相貌,又有才学在身,颇受闺阁女儿的青睐。
身为县令之女的夏怜姿比他小四五岁,孺慕他的风姿,暗许芳心。她生得好看,县令府里养出的姑娘,气度也远在小户女儿之上,少女豆蔻芳年,轻易拨动薛玉的心。
只是彼时薛玉并无功名在身,又有些傲气,不肯以白身求娶夏姑娘,便许了诺言,定要进京博得功名,闯出片天地,风风光光地去取心上人。
这一闯就是好几年。
薛玉有了功名在身,眼见暂时跳不出流外小吏的圈子,便赶着回乡,谁知夏怜姿已不知所踪。他一番打听,才知道在他上京的第三年,县令便获罪被流放边远苦寒之处,妻女皆不知所踪,而他在京城身份低微,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之后,薛玉灰心回京,娶了丧夫待嫁的苏染冬。
借着岳父的提拔,薛玉仕途渐渐顺畅,也结交了新朋友,慢慢往上爬。
直到前年底,他遇到孤身进京的夏怜姿。
失散十年的情人重逢,薛玉细问之下,才知道当初夏怜姿家道中落后随母投靠舅家,却因生活艰难被赶出大门。后来流离辗转,她一心到京城寻他,吃了许多的苦才保住性命,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穿着破衣旧衫,楚楚可怜,趴在他怀里便哭了起来。
薛玉在苏家形如赘婿,与苏染冬成婚数年却无半个儿女。
碰见年少时钟情爱慕之人,对方又温柔小意,万般柔情,岂能不动心?
怕苏染冬知道后杀上门,薛玉特地寻了京郊的村落养着夏怜姿,找仆妇丫鬟照顾,他借着公务的由头,或来此处厮磨温柔,或在京城客栈里密会,两处得意。
很快夏怜姿就有了身孕,诞下个儿子,便是此刻抱在怀里的那位。
薛玉急着投靠肃王找新的靠山,恐怕与此也不无关系。
……
青姈说得简略,声音也愈来愈低。
这般男女隐晦之事,牵扯到夫妻外室私生子,她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说给男子听,毕竟难以启齿。可事涉机密,青姈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亲自来。
说完后,她竭力摆出风轻云淡的模样,盯着脚尖的枯草,看都不敢看戴庭安一眼。
戴庭安没出声,只侧头觑着她。
她刚开口时,他确实是诧异的。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大胆,这种事也敢说给他这不算熟悉的男人。看她别开脑袋躲他的目光,甚至还弯了弯唇角,然而听到末尾,他却笑不出来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姑娘会拿清誉玩笑,尤其是这种事,若非亲信,绝不会开口谈及。
她显然也很难为情。
丧父丧母,沦落为罪臣之女,狠心贪婪的继兄嫂只知图谋银钱,她的日子显然不好过。而阖府落难之后,却只有她记着陈文毅的案子,独自奔走,不管来意如何,至少这份孤勇是旁人少有的。
戴庭安没去戳她紧绷着的敏感神经,只淡声道:“外面冷,上车说。”
两人先后登车,戴庭安命人驱车至僻静处。
刚才的微妙尴尬也随之抛远。
待马车停稳时,戴庭安跳过薛玉的详细,只抬眉道:“这等私事,你如何得知?”
“从前在承恩寺的养济院认识了一位婆婆,她跟夏怜姿的仆妇相熟,帮着套问出来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帮着探问消息已冒了大风险,想必将军不会再让我招出她的身份吧?”
青姈微微抬眼,藏几分忐忑试探。
戴庭安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泓邃清冷,隔着咫尺距离逼视过来,像是黑云压城,威压慑人,令小心思无处遁形。
青姈不闪不避,眼底清澈坚韧,能一探到底的敞亮。
戴庭安还算满意,“为何找我?”
“我想知道家父究竟为何而死,死在谁手里。”
“顾藏舟不帮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青姈心里一沉,她斟酌着言辞,道:“顾公子做不到这件事,也可能他不愿意做。过去的交情只够请他探听点消息而已,将军或许还不知道,我与他已成路人,他未必会再帮我,我也不可能再去求他。”
“所以——”戴庭安躬身靠近,唇角微挑,“你就在去宿州的路上等我?”
旧事重提,令青姈呼吸微紧。
戴庭安几乎是半蹲起来,扶着厢壁居高临下地逼视她,眉目间温度褪尽,就连声音都是阴恻恻的,轻捏住她的下巴,缓声道:“你该知道,想算计我的人大多都死了。”
他的唇边分明在笑,露了森白的牙齿,神情里却没半丝笑意,如黑云骤来,遮天蔽日。
青姈哪怕早知他翻脸比翻书快,牙齿也微微打颤起来。
脸颊被他轻轻捏着,明明指腹温软,却叫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真心投靠与蓄意算计之间,只隔一线。
他这双手杀人无数,哪怕没半寸利刃,只消指头下滑些许,便能轻易取她的性命。这样的事她不是没见过,这个俊美清冷的男人对潜入他身边图谋不轨的人从不手软。而她过于主动的行径确实会勾动疑心,若不能妥善应对,今日还不知会怎样回城。
青姈被迫仰头,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团。
“我知道。”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竭力让身体放松,咽了咽口水,“我并无异心。”
戴庭安的神情没有半点松动。
青姈被他笼罩着退无可退,觉得双唇干燥得似要裂开,轻舔了舔,“将军应该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武将,在边关守了十多年,最终战死沙场。我自幼长在边塞,知道真正的军中兵将是怎样的。将军为安定边疆杀敌无算,拼死护卫百姓,有些东西印在骨血里,不是么?”
最后半句话她咬得格外清晰。
戴庭安身上那股冷厉似乎稍稍收敛。
青姈擦去手心的冷汗,续道:“顾公子长在京城,侍读皇子身侧,秉性与将军截然不同。家父的事他最多碍于良心打探消息,却绝不会做别的,毕竟他是皇后的侄子,肃王的表弟。我与他,早已走上岔路。”
这话出自真心,没半点伪饰。
戴庭安紧绷着的身姿随之稍稍松弛。
“我未必会帮忙,你这样却很危险。”他低声说,目光在她眉眼间缓缓逡巡。
青姈笑了笑,干燥嫩红的嘴唇勾起,眼底却是近乎深潭般的平静,“还能危险到哪里去呢。我已没什么可失去的,只想讨回公道。”她像是如释重负,隔着两寸的距离坦然迎着他俯视的目光,轻吐了口气。
气息落在戴庭安的脸上,是温热的。
咫尺距离,少女的体香幽幽落在鼻端。他这才留意到,除了眉眼妙丽勾人,她的唇柔软嫩红,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