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离花记》渊郁

46、小陆

　　常静舟差使贴身小厮收拾了屋子，坐在屋子里出了一阵神。

　　眉山青禾缓过气来，也是后怕，他们是仆，老太公再不着调，也是个主子。话又说了回来，这不着调的老太公纵然是个主子，动起手来，他们也顾不得主仆之分，横竖家里也没有什么家规了。

　　“公子又在想着事儿，”眉山心里纠上了，悄悄站在外面看了一眼：“这可怎么是好。”

　　“娘子又不曾见怪，总是与那处不同的。”青禾愤愤的吐了个梅子核：“也不是我瞧不起老太公，哪家这么不端庄的，原本侯府里的老太爷是个偏门里的粉轿子进的，也没有这么能折腾人呢。”

　　眉山一听就要说他，没等发话，外面周娅出去散了散心，正站在门口与人说话，那是个漂亮小子，瞧着脸嫩，眉山紧张起来，莲步轻移，做了个礼，周娅把手里拎着的一包糕点给了他，又说：“柳笼，这是你两个哥哥，以后他就伺候老太公，没人在门前，显得我倒是不上心了。”

　　柳笼生得漂亮，唇红齿白，足有十三四，出门子也是够了，当下不七不八的行了个礼，甜甜道了声哥哥。周娅见他顺眼，说道：“老太公在那一侧的屋子里，如今没你落脚的地方，且将就一阵。”

　　“大娘客气了。”柳笼款款的去了。

　　他那一步一扭的身影让眉山没能说出话，周娅一天下来，也是倦了。吩咐了煮了热水，准备了一些垫肚子的，就这么回了房间。

　　常静舟并不怎么冷待她，一般的铺床叠被，伺候她去了床上。周娅满脸倦色，本以为是极快就要睡的，卷了被子，滚到里面，半晌没动弹声响。

　　常静舟举了烛台过去看她，她面朝床里，撞了木头床一声，咚的摇了起来。又垂头丧气的滚了回来，从被子蛋糕卷里软趴趴的爬到他膝盖上，蹭着唉唉叫了一阵子。

　　这可真是不要面子了，常静舟任她胡乱发泄半天，青丝散乱，拿手抚顺了。

　　“我没想到……”周娅不敢看他：“若是我真是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才好。”

　　常静舟抚摸她的手顿了顿，心下一空，那一声轰隆恍然砸过来，砸的他心下脚下都是虚虚晃晃的，周娅还在低声的忏悔，她说的十足不甘心：“我以为……我能拦得住他。”

　　“纯初。”常静舟低低的说：“你可知我为何要取这样的字，你看人看得太深，看自己却看得太浅。”

　　周娅一怔，心下颤抖。

　　“在你心里，我何处好了，”常静舟仍是低低的叹息：“我嫁过一人，又曾经心系他人。世上的女子纵然宽容不问，也不过是我与她们不相干，可你是真不在乎。怕是旁人这样，你也不会低看一眼。”

　　周娅翻过身来，仰面枕着他的腿，伸手就抚摸他垂下的发丝：“湛阴，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世上的人爱你念你，是她们有眼光，譬如我，还有多一分运气。”

　　常静舟一笑，道：“不要胡说。”

　　周娅抓住了他的手凑到唇边吧唧一口，这一刻旖旎气氛，消解的一干二净，这脉脉温柔里，常静舟在床边动了动，呼吸打在耳根上，轻轻说：“我要说些扫兴话了。”

　　周娅睁开了眼睛，他亲了亲妻主的脸颊，缓缓说了起来。

　　说的是一段旧事。

　　这段旧事，要从几年前说起。几年前，常静舟还是年方少艾，不受父亲喜欢的翩翩少年郎，每日早上路过客房外面的院落，都能看到年轻的学子站在树下。他不看树，她也不看烂漫春光，他们各自不说话，却都清楚，婚事只差那么一点。

　　常静舟每日要去父亲屋子里请安，虽然父亲偏怜幼儿，待他冷淡，终究是礼数不可废，这些年下来，他也习惯了。何况等得明年春闱，师姐一举得名，大小登科，一日同喜，他心里切切的喜欢，并不叫人看破，却总是暖和的。

　　这一日，父亲却不在躺着，是威海侯府的人来了。

　　威海侯府，寒家的人，往日节礼来往，一应还是有的，面上也过得去。父亲自打和母亲冷淡，对寒家人就热络起来，常静舟在廊下等了片刻，被人叫了进去，见到了姨母。

　　竟然是姨母。

　　姨母和颜悦色，问了问，就让他下去。常静舟心下不安极了，这般亲戚来往，一向是内眷来往，有什么事要让威海候亲身至此？他知道姨母一向看母亲不起，落魄至此，还没有眼色，父亲也是一般的抱怨不快。

　　又过了不久，他就随父亲去了威海侯府走亲戚。他是在威海侯府出嫁的，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只说这一桩大富贵，若不是他们有了一层亲戚关系，万万轮不到他，要他好好的“知福”。

　　他被人灌了一碗药，除了知福两个字，糊糊涂涂也听不清楚什么，就这样嫁了旁人。那个旁人就是平清侯嫡女，陆晚晚。那一夜，陆晚晚没有出现，他和一个抱了鸡的庶妹成了亲。

　　陆晚晚留在了她堂兄的屋子里，那个堂兄，自幼就在府里长大，原本是要结一段亲事的。可先侯府郎君死了，平清侯扶了从前纳的平君，自此府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隔了这么一层，陆晚晚咬了咬牙，往威海侯府求了亲。

　　嫁过去的本该是威海侯府的二公子，可临婚事之前，当今女帝面斥了平清侯。

　　又是这般故事。威海侯府闻风而动，做了一场好戏，换了个亲近的近亲，就这样，这桩“好事”落在了常静舟身上，婚后没过多久，娇滴滴的堂兄就纳了进来，隔着一堵墙，每日诸般的不快活，长训短叹，要矗在他面前，讨正君的主意，与隔了房的侯府继君斗出花来。

　　陆晚晚纳新人那一夜，常静舟松了口气。他松的太早了。

　　既然是正君，就要主持中馈，陆晚晚这点数还是有的，原本她也要正君膝下有了嫡长，再与真爱的堂兄双宿双栖，规矩与人情两不落下。可惜平清侯继君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中馈的事闹了几场，闹得京里沸沸扬扬。

　　继君可以不出去应酬，陆晚晚不行，她败退了。

　　常静舟只当自己是个泥塑，可陆晚晚却不那么想。在她看来，娶进门来的正君是要与自己同一阵线，妻败夫辱，加上母亲下了令送走了身娇体弱的堂兄，这更让她意识到不是发难的时候。

　　没有了堂兄隔在中间，他们度过了一段尚且算得上平和的日子。时日一长，常静舟也被她说服了——他们要有一个孩子，若没有这个孩子，两人一损俱损，这番话说的也没有错，继君膝下没有骨肉，平清侯老了，老蚌得珠毕竟是稀奇事，否则哪里惹得人们称奇。

　　他试着去有个孩子，那时他并不相信野心勃勃的妻主会是个好母亲，只是以为自己大抵还能保得住一个孩子，陪他度过漫漫孤寂的岁月——他和陆晚晚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没有什么比对付同样的敌人，更能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