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离花记》渊郁

10、归乡

　　周娅一回到薄县，涌来的就是四月里绵绵的绿柳，沿街的垂了两排，新绿叠旧绿，俨然卸下了寒冬腊月时的冷厉。她路上十分小心，也不急着赶，谁知才穿过了城门口，呼吸之间就有浓浓的倦意涌了上来。
　　若是旁人回到家，或许还要为了冷锅冷灶，灰尘轻扬的家中惊讶一番，提振精神左右前后问问情况。周娅一路上都是雇佣了人手，慢慢进了货物，才拉回来，她强行提着精神让人把东西卸下来，一应的送入了她的房间里，结算清楚，闩上门就支撑不住了。

　　她一头倒下，拉过破被子，缩进去呼呼大睡。周围四邻见人进进出出，未到晚上，就见周宋氏拉长了脸匆匆忙忙的回来，使劲嘭嘭嘭的敲门。敲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身形高壮的周大姐才蓬头垢面，出来开门。
　　周宋氏找小儿子，颇为花费了一番功夫，就担心女儿回来，知道出了事情，必然要与他为难。他平素落下个苛待小儿子的名声，心里却颇冤枉，都是肚子里出来的，女儿金贵，且有两个女儿，他自然要多多为女儿打算了。
　　要说苛待了儿子，那他也是不认的。村子里有些破落户，儿子早早的卖到大户人家干活，过了年龄，才去人家求个恩典放出来成亲，得了不少银子，儿子还能说个好人家，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再怎么说，也养到这个年纪了。

　　周娅一开门，叫周宋氏心里一惊，只见女儿高他一个多头，眉毛不客气的吊起来，大抵是天还没黑，心下顾忌，半个字没来逼问。
　　周宋氏回来时，料到了家里没吃没喝，回来时提了两个油纸包，先去把火起了烧水做饭，又殷勤的端了饼子前去。周娅见他一通忙活，顿时想起了小透明，随口道：“思安怎么不在？”
　　这是要糟！周宋氏一哆嗦，差点砸了碗，两滴泪一挤，委屈极了：“我怎么知道……那一日回来了，人就不见了。”
　　周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见了……怎么不报、去官府？”
　　她这话一出，周宋氏急急的说：“姐儿，莫要糊涂，这是丢人的事儿。”于是把鸡和鸡蛋都不见了，连他那五两银子都卷款跑了的事，一并前前后后说了出来，周娅听他说着，也觉得是严重的事，抵不过口渴，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口。

　　周娅声色不动的端起碗，细细的波光一闪而过，落在周宋氏眼里，心下越发畏惧。他话里话外，都推干净了责任，心里却又委屈，为着这件事他确实半点不知情，更不知该如何打听。
　　这活儿落在周娅头上，她从前是地头蛇，余威犹在，喝完了一口水，心里忽然顿悟：周思安之所以拿了五两银子，大概是怕拿多了，出事。
　　这才是她知道的小透明。

　　“妹妹那里如何，可曾去问过。”周娅睁着眼睛说瞎话：“父亲这几日可曾打听了什么？”
　　周宋氏强行抹了一把眼泪，暗暗叫苦：“我一个夫道人家，哪里去打听。”
　　周娅神色一僵，暗暗叹了口气，道：“好了，明日我问问。”

　　她往院子里一站，看着四月春空的月亮。一抹残钩，两片笼云，没了鸡叫，还有几分微微的薄夜的清凉。

　　油然生出的寂寞和凄清，大抵是回不去的故乡的挽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是懂得的，但沧海桑田瞬间落在了她身上，难免让人郁郁。

　　周宋氏在屋子里啃鸡腿。

　　劫波过去了——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当下不说什么，大姐儿接下来也不会再发一通的火，何况这件事儿，他可无辜的很。带回来半只烧鸡，周娅只慢悠悠的吃了几块，也许是累得狠了，也许是有心事。
　　这个世道，还是要仗着女儿养老，周宋氏不愿意和两个女儿都闹得太僵——但若是为了女婿的事，那是他做丈人的应当有的，哪家的丈人不是一点点熬出来的。
　　偏偏小女儿被女婿拿捏的死死的，半点没脾气。
　　他这般胡乱啃完了鸡腿，舒了口气，下去烧水，待会儿让大姐儿舒舒服服洗个澡，才好说那说亲的事——银子都入了他口袋里，虽说被小儿子卷走了五两，那也只能以后算账了。

　　这一夜，远在十几里外的乡野，鸡鸣三声，周思安披了件薄衣赤脚从屋里出来，另一头，一灯如豆，书生张宁宁也急匆匆的出来，恰好撞上了那面色凄苦的小公子。
　　“张家姐姐。”周思安声音一颤。
　　张宁宁不顾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去窝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鸡蛋，周思安本来想与未来的良人说这半夜打鸣的鸡，怕引起旁人疑心，当下神色一僵，什么柔情蜜意都烟消云散了。
　　张宁宁是个务实肯干的小书生，而且穷得半点不含糊，养什么什么死，又放不下功名的念头，非要光耀祖上，比起没有半个私房钱的周思安，这一个鸡蛋，已经是难得的加餐了。
　　“周公子，外面还冷，先回屋子吧。”张宁宁面露微笑。
　　周思安心如死灰，默默转身回去了。

　　柴房里一阵响动，没一会儿，张宁宁又来敲门了。
　　她端着个破了口子的碗，漂浮着两片一看就是院子里树下现摘的葱，葱叶翠绿，笼着柔嫩圆融的一轮鸡蛋，恰好似那务实的二八少女颤巍巍的芳心，淹没在春水里。
　　周思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宁宁只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抿着微笑的唇角，慢慢退出去了。

　　日上三竿，周家的门才开了一声。周娅一出门，去找的却是朱二娘，她这一次回来不能说腰缠万贯，倒也是陡然乍富，心下几分得意，都好好遮着掩着，朱二娘和她一般，是个大家都知道的浪荡，只是朱二娘还有一门县丞相公的亲戚，因此人家也高看几眼，所谓的纨绔跟班一样的人物了。
　　周娅出门一趟，人情世故也知晓了不少，这样的身家，越发觉得原来那些银子基本也是朱二娘的家底了。敢把这钱投给她，倒也不见得指望她一次出去就得了多少注钱财，而是狠得下心，下得了手，这一番，她越发有意要借着朱二娘摸清门路，看看以后怎么走了。

　　她在县衙附近的得意楼里一坐，等到下午，朱二娘来得匆忙，周娅也没有备宴席，清茶一壶，两人落了座，朱二娘就连连说道：“叫姐姐苦等，实在是拨不开人手。”
　　周娅微笑：“听说瑜妹得了县令大人的赏识，还没有恭喜妹妹。”
　　朱瑜掩不住喜色，笑道：“姐姐见笑了，原本也要与姐姐说一阵子话，偏巧大人正要使唤人，月半休沐，姐姐务必要来聚聚。”
　　“那是自然，我也不久留妹妹了。”周娅往袖子里一摸，取出了一个信封，轻轻巧巧的递过去：“妹妹高义，幸好一路顺风水水，待过几日，咱们好好说说话。”
　　朱瑜笑道：“好好好，我也不客气了，姐姐且歇个几天吧。”她接过了信封，也不看就收进了袖子里。
　　周娅见她走的匆忙，神色间的得意不是假的，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朱二娘与县丞家是什么情形，只知此人颇有手段，谁也不得罪，做得了脏活，也能被那眼光颇高的县令赏识，才能也不缺——如今乍然得势，只怕轻飘起来，这些话，现在却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