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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夕阳与小提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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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到了晚上,睡觉的分配又成了问题。
下午的时候他们闹了点不愉快,这会儿两个人都不想先让步,僵持了一会儿,顾长霁说:“我去睡客房。”
“那就露馅了。”贺彰说。
顾长霁点点头:“行,那就安排安排,我睡沙发吧。”
顾长霁一米八的个头,蜷在沙发上实在不太像话。但两个人也很清楚,这会儿同床睡只会徒增尴尬。
贺彰沉默着,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挠了挠,似乎在酝酿语言。
顾长霁已经自己扯了床毯子过来,把自己一裹,躺进了沙发里,打开平板玩单机消消乐。
这算是默认事情有了最终结果,贺彰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顾长霁本来戴着耳机,嫌热又摘了下来,忽然听见床上的人有悉悉索索的动作,好像睡得很不舒坦。
他迟疑几秒,还是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事。”
贺彰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顾长霁就没当回事,继续躺着。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床上传来的,轻轻挪动的、和床单摩挲的动静,还有些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挠痒。
顾长霁坐起来,趿着拖鞋走来床边,开了灯,看见贺彰的脸和大半边脖子都红了,有几道抓挠的痕迹。胸膛上也不自然地红了一片,但他衣服裹着,看不太真切。
“让我看看。”
顾长霁凑了上去,贺彰下意识一躲,扬起了脖子,露出了睡衣下突出的锁骨。
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块状的小疙瘩,他伸手上去一模,密密麻麻的,像一层盔甲。
他靠得太近了,呼吸全都打在皮肤上,那种难以忍耐的瘙痒感就更加明显。
这个人似乎从来不考虑保持肌肤距离。
贺彰不自然地清清嗓子,低头看见了他头顶上的发旋,圆圆的一个,远比主人要可爱。
“别抓了,你这个应该是过敏,”顾长霁仔细看了会儿,觉得八成是的,“对海虾过敏吗?”
贺彰说:“不知道,以前没有过敏过。”
“……”
顾长霁心里难免产生了一点愧疚。
今天的几道菜里只有海虾是易过敏源,他如果不装样子玩那么一回,贺彰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起来吧,去医院。”顾长霁爬下床,顺手就把睡衣脱了,光着膀子从衣柜里挑出门的衣服。
他的腰偏细,明明是个懒散的人,却偏偏带了层薄薄的肌肉,看着格外好看。
贺彰别开了眼睛。
“别愣着吧,”顾长霁回过头看见贺彰还愣着一动不动,有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过敏要是严重了,可是会出人命的。”
吴英秀还没有睡,对他们起床出门的动静感到奇怪,追出来问了才知道是过敏,马上慌张地让管家去喊私人医生。
“这个就去医院看吧,需要检查过敏原,”顾长霁说,“我送他去,速度比较快。”
顾长霁系上安全带,刻意对贺彰说:“相信我技术吗?”
贺彰对他感到无语,冷淡地瞥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脸上也开始发烫,可能马上就要肿了。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脸肿的样子,尤其是顾长霁,低下了头,声音沙哑地说:“出车祸和过敏死,哪个都惨,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顾长霁笑着发动了车子:“那可不行,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真巧。”贺彰淡淡地回答。
好在这家私立医院就离别墅区不远,十几分钟的路。
贺彰的过敏症状发作得慢,蔓延速度却快,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主治医生就是顾家的私人医生,今晚正好轮值,看见顾长霁带了个陌生人过来,纳罕道:“荨麻疹?”
“查一下过敏原,”顾长霁觉得贺彰在生活方面一问三不知,“全部查一遍。”
看见贺彰被医生领进诊室,顾长霁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就没跟进去了,一个人在外面枯坐了一会儿,又跑去吸烟室抽烟。
烟雾缭绕中,他恍恍惚惚记起贺彰肿起来的半边脸,心想,哎果然那么漂亮的人,脸肿了也是会变丑的啊。
还挺好的。
贺彰在他的面前总是端着,这回端不了,没了那种高岭之花的疏离感,反而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折腾到了后半夜,他们才能回家休息。
贺彰吃了药,脸也没有刚开始肿得那么厉害了,安静地靠在座椅上。
沿途的路灯一盏盏闪过,昏黄的光线打进车里,像一只只温柔的大手,把这片空间装扮得格外静谧。
顾长霁本来以为贺彰应该睡着了,但静默了一阵后,他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轻轻的,明明是说给别人听,又怕给人听见。
顾长霁说:“啊?没听清,再说一次。”
贺彰说:“你听见了的吧?”
“真没听见。”
“那就算了。”贺彰说。
顾长霁:“……”
又是一阵沉默,顾长霁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针对下午的那场不愉快说一句:“我不讨厌你。”
没头没尾的,贺彰却偏偏听懂了他在讲哪件事。
“要是真讨厌你,我就不会答应跟你结婚了,”顾长霁说,“嗯,不过你看我不顺眼,那就没办法了。”
贺彰说:“我找个自己看不顺眼的结婚,受虐狂吗?”
顾长霁干笑了两声。
再分配睡觉问题的时候,贺彰见他坐在沙发上,有预备就这么睡的架势,不由得开口:“你不睡床?”
“你不是嫌弃我睡相不好?”
贺彰已经让开了一个位置,那意思很明显:“就今天一回。你再占我地方,我就把你踢下去。”
然而顾少爷沉睡的身体并不受大脑控制,第二天一大早,贺彰仍然被八爪鱼死死抓住,无法呼吸。
贺彰:“啧。”
顾长霁毕竟一百多斤重,真要踹得使劲,他懒得动,动作干脆把顾长霁往旁边一推。
顾长霁闷哼一声,醒了。
“醒了?”贺彰问。
他慢慢揉眼睛:“醒了……”
然后贺彰抬脚把他踹了下去。
顾长霁:“…………”
离他们结婚也有两天过去了。
贺彰是指挥,不能让别人带班太久,赶回去排练。
而顾长霁又再一次恢复了无聊的状态。
吴英秀拉着他好好谈了谈。
兴许是因为他结婚了,吴英秀的态度变了些,不再固执地要求他,愿意听听他的想法了。
他们母子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完整地做过一次对话。
吴英秀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长霁想做什么呢?
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他也很迷茫。
没什么特长,又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他这种人只适合装逼,不适合做专业。
这段时间他心里也慢慢有了谱。
吴英秀身上的瘤可以割掉,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新的毛病。他的父母年纪在慢慢变老,妹妹又还小,万一哪天出现意外,能挑大梁的确实只有他。
就算老妈他们留下的财产够他们兄妹俩吃喝不愁再活几十年,但万一妹妹是想要把家业做大做好的呢?那他起码要撑到妹妹成长起来的时候。
顾长霁说:“我回公司学吧,但是经理就不要让我当了,我当不来,也没有人服我。”
他回公司上班,基本上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大少爷么,甩甩脾气走了,哄两句还是得回来,因为受不了苦。
即便知道他降职了,从小的业务专员开始学,也不怎么当回事,还像模像样地搞了个试用期。
为了避嫌,顾朔都没和他一块儿去公司,直接安排了人过来带他。顾长霁拿着自己的工牌去了位子上,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女性员工们还是非常欢迎顾长霁回来的,因为顾少爷长得帅,喜欢给福利。
从前他当经理的时候,部门团建是最享受的。少爷自掏腰包,食宿都超五星,出去玩的时候都有豪车接送,羡煞旁人。妇女节的时候,他还请了首饰店的人送来新品,部门里的每个女生都能选一件新品。
导致那天公司总部的内部交流群集体刷屏“羡慕嫉妒恨”。
顾少爷又给全体女员工们买了口红。
这事儿曾经还在网上轰轰烈烈火了一阵。
总而言之,顾少爷受女孩子欢迎这件事,是不受控制的。
现在他落入低层部门,嚷嚷着要过来帮他的人多如牛毛。
顾长霁一开始还推脱,但他已经习惯了接受别人好意,推着推着,就顺其自然了。
于是乎第一天他几乎又没怎么学东西,反倒是女同事们心甘情愿地加了班。
这个世界不可谓不神奇。
但第二天,他就被顾朔发现没有戴戒指。
他和贺彰约定过,需要见外人的时候就暂时把戒指摘下,方便隐藏。
但顾朔以为他是想瞒着自己的已婚身份拈花惹草,好好讽刺了一番。他就只好又把戒指戴上。
于是乎,不用一个小时,顾少爷已经结婚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即便顾长霁让他们低调,也还是没能阻止信息的传播。
当天挤着攘着要过来帮他的人都少了一圈。
顾长霁不由得感叹:这个社会,真现实啊。
内部人员都在议论顾家的少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一声不响的就结了婚。
有人猜是政治联姻,有人猜是明星,还有人甚至编出了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认为这是为前女友戴的戒指。
总而言之,不管结没结婚,顾长霁的世界总都消停不了了。
三天后,他又代表了公司去参加学校的校友会。
顾朔当初是做电器起家的,这之后又把产业扩充到了电子、电娱,甚至是游戏。
副校长就委婉地跟顾长霁提了提学校里设置机器人项目的事,拐着弯儿要投资。顾长霁觉得可行,但他摸不准他爹的意思,含糊不明地表示有点兴趣,没有马上答应。
说了一下午的官方辞令,等他再出来和刘曦见面的时候,刘曦给他竖大拇指:“厉害啊唧唧哥,现在可有顾叔的风范了。”
他笑着拍了一下刘曦的肩膀,目光扫了一圈,没看见贺彰。
“晚会什么时候开始?”
“等吃了晚饭吧,尔歆不是主持人吗?她没告诉你?”
顾长霁摊摊手:“她懒得说,我懒得问。”
“你们兄妹俩真是神奇。”
顾长霁去了礼堂,本来想直接找顾尔歆,却意外见到了贺彰。
他站在小花园的角落里,正把小提琴架在肩上,头发端正地束在脑后,露出了长而白的脖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为他铺下一层模糊美丽的剪影。
小提琴的声音悠悠弹奏起来,像是酒醉的歌者,突然得了练嗓的兴致。
顾长霁偏头一扫,有几个女学生正像他一样,偷偷地看着贺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