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妹》沙茶茶酱

1、死鬼

　　白昴死了，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曾经对学妹说过解剖室没什么好怕的，以前他为了准备考试，就在解剖台边上复习了一夜。旁边是满满一池子福尔马林，还有一具教具老师，而他在这种环境里安定地吸收知识。
　　但他偏偏死在了解剖台边。
　　当时头顶的灯闪烁了两下，他抬头看了看，打算收拾收拾就离开。但是只听大门落锁咔嗒一声，他回头，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
　　“嗬……”女鬼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男人……男……人……”
　　没等他反应，一只冰凉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脖子。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鬼喃喃，“你肯定也……亏欠过谁吧！”
　　白昴在窒息死去的前一瞬，心里想起的是学妹。
　　他并非问心无愧。

　　白昴在一片烟雾袅袅中醒来。他动弹两下，发觉自己手脚仍在。
　　他没死？
　　“你死了。”只听见有人冷冷这么说，白昴抬头，眼前蒲团上盘腿坐了一个少女，眉眼陌生，正皱着眉头和鼻子微带着怒意看着他。
　　白昴茫然四顾，认出来——现下，他是在本市唯一的庙，般若寺里。
　　此时寺庙应当已经闭门谢客。大殿内，佛像金身前两支长明灯亮着，消防安全灯挂在墙上，闪着令人安心的光。借着这个光，他看向少女，少女则带着令他困惑的怒意回视。
　　“这是……”
　　“你死了。”少女说，“被一个女鬼杀死的。”
　　白昴想起那张惨白的脸，心一凉:“那我现在……”
　　“也是鬼了！”少女截住他的话，“你没发现自己在飘？”
　　白昴低头，脚的确离地。
　　他悲哀地低头沉默了。小时候爷爷抱他去算命，大师说他一生顺遂，于是他就以为自己还有大好年华可过，没想到辉煌一生断送在了解剖室。
　　“……不过你也不是不能还阳。”少女撇嘴，“那个鬼是不愿投胎的恶鬼，你属于阳寿未到的冤死。要是能把她缉拿超度，判官也许能把你在索命簿子上的大名勾了。”
　　白昴登时抬头，双眼发亮:“如何超度？”
　　“抓住她，了结她在世间的因果，就能超度。”
　　少女手一撑地，衣袂翻飞地站起来，拍拍手，也不看他，自顾自说:“你运气也是好，碰上我给你搭把手。说吧，你在哪儿死的？”
　　“白医大基础楼负一楼第三解剖室。”
　　少女一顿，低头似乎是笑了。
　　“那跟我来吧。”
　　白昴跟着少女穿墙而过，忙问:“你怎么称呼？”
　　少女过了片刻才回:
　　“灵书。”

　　灵书带着白昴去坐了公交车。此时已经是九点，末班车将将停在站台，同样没有实体的灵书脚下一点就轻巧地跃了上去，白昴连忙跟上。
　　车上没什么人，只在最后一排缩着一个茫然的老人。灵书挑了个座位坐下，白昴犹豫了一下，选择坐在她后面。
　　“……怎么不坐我旁边？”灵书看着窗外问。问完她对着玻璃突然又一笑:“算了，当我没说，你坐着就行。”
　　白昴对着这个喜怒无常的诡异少女不敢多说。
　　“我是一个灵修，挂靠在白元城隍，平时帮着做做善事积功德，争取早日得道飞升。”她自顾自地介绍，“你是今天刚分配给我的任务，最近鬼差都忙，我自然不能躲闲。”
　　白昴问:“灵修……是什么？”
　　灵书说:“修道之路千万种。精怪修仙为妖修，魔道修仙为魔修，鬼魂修仙为鬼修，耍剑的是剑修。有一种是集执念生出神识，这就是灵修。”
　　白昴想到这位少女可能原身根本就不是个人，更不敢说话了。
　　“喂，你怎么死的？说来听听，也是线索。”灵书没放过他。
　　白昴老老实实说:“我在解剖室做实验……准备走的时候，灯闪了两下，然后我就看到那个鬼贴着我，伸手掐我的脖子。”
　　灵书这才转过来，歪头打量他的脖子，还伸手扯开他的衬衫领口去摸。白昴僵硬着没敢动。好在灵书一触即分，但他脖子上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惨啊，都发紫了。”灵书皱着鼻子，白昴觉得她好像很不高兴，“那个死鬼什么特征？有没有说什么？”
　　死鬼这个词不大应该形容女鬼吧……白昴这么想着，说:“她很白……”
　　灵书翻白眼:“鬼都白！就算是黑人死了也只是更灰一点！”
　　白昴不知道怎么接。
　　灵书想了想，突然问:“那她有我白吗？”
　　白昴这才仔细打量起灵书。少女生得秀气，眉目间英气勃勃，只是总发火。但说来的确是好看的，也白。
　　“呃，我对比不出来。”白昴说，“你很白。”
　　灵书有些得意:“在神鬼精怪里我也算是很白的。”
　　白昴有点想笑，尽力在忍。她的话真的有点多。
　　灵书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你笑什么，我有说错吗？赶紧回答问题，她还有啥特征，说了啥！”
　　白昴一凛，答:“别的特征我就没记住了。她说……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也亏欠过谁吧？”
　　灵书听到这句话，突然转头扭了回去，靠着窗子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白昴又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这时候灵书闷闷地问:“那她错怪你了吗？”
　　白昴张嘴:“……啊？”
　　“我是说，那你有没有亏欠过别人？”
　　白昴以为那女鬼的确是有根有据来循着他的亏欠来索命，立刻开始反思:“确是，的确是有。”
　　“是谁？”
　　白昴慢慢把嘴合上，半天吐出两个字:“学妹。”
　　灵书道:“怎么个亏欠法，说来听听呢？”
　　对于白昴而言，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关生死，他不得不挖出记忆。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当年我大四，她刚入学，是大一。当时辅导员挑了几个大四学生去给新生做向导，我在列，天天也就往大一那头跑。她是他们班的学生干部，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后来学妹加入了我所在的社团，渐渐的我发现，她似乎是喜欢我。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桃花运的家伙，平时也没这个念想，只是念书。见了学妹，我这心思才活络起来，过不许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学妹是真的，很喜欢我。我学业繁忙，整日忙各种事，十天半月我们见不到面。她每天尽力同我聊天，分享她的趣事，讲笑话逗我开心，想宽慰我。但我觉得，一个男人是不该把难过袒露在自己女朋友面前的，所以我也不怎么对她讲自己的难处。”
　　“那段时间我在低谷，各处都忙，各处都难。新换的辅导员不喜欢我，觉得我诱引新生，我无法辩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还丢了出国交换的名额。她同我聊天，我也不怎么回，也不主动找她。后来我想，我这是在耽误她，于是就提了分手。”
　　“提分手也是在微.信上说的。她没有怪我，只是说那就这样吧，说最近觉得我的确是不适合谈恋爱。她越平和，我越愧疚，说对不起也觉得空洞。我不知道她到底心里有没有怨。后来有一回，我回本科部开会，也看到了她。她剪了头发，一进屋我俩就四目相对了。她很白，脸红很明显，登时她脸上就烧了，匆匆找了离我很远的位置坐下。散场的时候她和朋友离开，一出门又看到了我，脸上的笑立刻没了，转头就走。不巧，前头有她认识的人，她不得不打招呼，我看着她脸上尽力镇定地说完，拽着朋友就走，一秒都不愿多待，生怕多看到我一眼。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虽说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可她那时候的眼神我总是记着。”
　　“我就想，她一定是对我有怨的。就算没有，也是我亏欠了她。她对我一直是一片赤诚之心，我没有好好爱护，反而使他蒙了尘，遭了难。这也许就是我的孽。”
　　说完，灵书半天没回复，也没回头。公车停下，她腾地站起，先是小声骂了一句，然后恶声恶气地说:“到站了，下车！”
　　白昴跟着飘下，小心觑着灵书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灵书瞪他一眼，路灯下她好似双目赤红，然后她冲他啐了一声:“渣男！”
　　白昴一缩脖子，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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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篇，大概三四章就结束。想写写普通人的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