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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伍章 ...

  •   这个早晨很安宁。

      季沅回到东院,走过樱花树下的时候,听见了爪子扒拉树皮的声音。

      圆脸的黑猫利索地从树上跳下来,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根旗杆,娇滴滴地对她叫了声‘喵呜’。

      季沅蹲下去,仔细看了看朝她抬起的猫脸,柔声道:“不白,咱们不抓鸟,咱们当一只吃鱼的好猫。”不白的黑眼仁周围有圈细细的白,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鼻子。

      季沅捡到不白的时候,它还是一只没睁眼的奶猫,小肚子上挂着半截脐带。是季沅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养大的。

      去年冬天,季丰山的朋友送了他两只画眉鸟,白日常挂在西院里的树上。不白发现以后,每天都去找它们玩,不幸把鸟给活活吓死了。费氏因此气得够呛。

      季沅觉得不白是喜欢鸟,不过也害怕它真的会对鸟下口,毕竟那是天性。

      季沅抱起不白进了屋子,刚换好衣裳,秀竹就从北院回来了,说老夫人让她有空时过去一趟。

      季沅去时倪氏刚用完早饭,用热帕子擦了手脸,起身带着季沅一起去里屋。祖孙俩面对着面在榻上坐下,倪氏问季沅用过早饭没有?

      季沅道:“今早李婶做了烙饼,闻着香喷喷的,我就跟着她们吃了一块。”倪氏听说吃的干,忙叫人上甜茶来。

      倪氏房里的甜茶是按照王府旧制配的,太和眉加上晒干的花果和野巢蜜,是养胃养生的良品。

      为了维持这种习惯,倪氏背地里没少受费氏的埋怨,道她不是正经主子还穷讲究,净糟蹋银子。埋怨归埋怨,只要季丰山愿意当孝子,费氏也难以下手。

      倪氏看着季沅小口喝茶,发声道:“阿沅,祖母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季沅抬起头,乌黑翘密的眼睫被茶水的热气一熏,看起来格外润泽灵动,莞尔笑道:“祖母说罢,我听着呢。”

      倪氏慈蔼道:“前日见过的阿宣哥哥,你觉得如何?”

      季沅想了想道:“兄长年轻有为,是个品貌端正的君子。”

      倪氏道:“阿沅既然觉得启真是个好男儿,愿不愿意嫁他为妻?”

      季沅吃了一惊,有些无措道:“祖母,倪公子是我的兄长,这怎么可以?”

      倪氏道:“启真和你并没有血脉关系,有何不可?我原本昨日就要和你说,偏费氏又过来和我商量了半日做寿的事。真是无事献殷勤,搅得我头昏脑胀。”

      停了停又道:“阿沅,你母亲从小悉心教导你,就是希望是你能有个好归宿。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否则也会欢喜这门亲事。”

      季沅低下头,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眼中涌出了泪水。

      倪氏道:“费氏为人势利刻薄,她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待嫁,怎么会真心为你打算?祖母已经老了,只有把你交给启真,我才能放心。”

      费氏是什么样的人,季沅也很清楚。当年母亲离世,费氏明着是帮忙料理后事,实则将王氏的衣裳首饰都搜刮得干干净净,自己瞧不上的还分送给了亲朋好友。

      季沅那时只顾着伤心,等明白过来后也再要不回什么。所以,她才坚持不肯称费氏一声母亲,因她不配。

      倪氏又问:“阿沅,你愿意么?”

      季沅道:“我愿意。”她已经十七,到了嫁人的年纪。王氏本是官家闺秀,家逢不幸才下嫁与季丰山,夫妻情意淡薄。

      王氏在世时,心愿季沅能嫁给有才能的学士,让女儿回归自己失落的身份。这样看来,倪启真恰好符合这个要求,季沅没有拒绝的理由。

      季沅的回答让倪氏很欢喜,笑道:“这就好。回头我再和宣哥说过,这事就差不离了。”

      季沅道:“多谢祖母关怀。”

      倪氏道:“祖母活了六十岁,只有你母亲和你与我真心相待,等到你成亲的时候,祖母再送你样好东西。”

      季沅道:“我会好好孝敬祖母。”

      倪氏笑道:“乖。”

      因季沅应允了亲事,倪氏便将倪启真的家世情况简单说给她听。

      倪家祖上只是官衙里的小吏,到了倪氏这一辈,因她入王府后得王妃信赖,家中蒙受荫蔽也渐渐有了些起势。

      倪启真的父亲现在平洲管着御造的窑坊,家境殷实,母亲许氏为人大度,易于相处。倪启真还有个小弟,今年应是十二岁。

      因倪启真身边无人照顾,等到成亲之后,季沅便可与他随任去荆湖道,过两人和美的小日子。

      季沅认真听着,慢慢平静下来的心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憧憬,更多的是懵懂茫然。

      真的要嫁人了?季沅努力回想着倪启真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又有张黑瘦的脸猛地跳出来,眨着明亮的眼睛冲她喊道:嗨!丫头。

      一边的倪氏交待完亲事就放下了心,见孙女眼眶红红如海棠凝露,忙叫枝香绞了帕子送过来。嘱咐道:“阿沅莫怕,虽然你母亲不在了,祖母也会为你作主。你爹爹倒还听我的话,你一定会嫁得风风光光。”

      季沅道:“阿沅都依祖母。”

      倪氏笑得开怀。她也能猜到费氏的心思,季沅与季贞同年,启真这个好宝贝,她怎会不想伸手?

      当年费氏自己,就是趁着季丰山的轿子从豆腐坊门外经过时,一个假摔扑到了他脚边,这才勾勾搭搭进了季府。难保她不会撺掇女儿也使这招。

      倪氏打算等倪启真回来之后,想个法子提醒提醒他,可不能中了费氏的圈套。

      季沅回到东院厢房里,在窗边坐下,回想着倪氏的那些嘱咐。秀竹推开门时,不白抢先从她脚边蹿进来,猫步梭梭地跳上了季沅的膝盖。

      季沅回神道:“秀竹,你去前院找阿好,让他去书房看看倪公子在不在?”

      秀竹道:“小姐寻倪公子有事?”

      季沅顿了顿,低头摸摸不白道:“祖母让我多关心倪公子的衣食起居,先让阿好去问问吧。”

      秀竹聪明伶俐,从这话里已猜出了些意思。应下后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季沅抱着不白,目光落在窗外的樱树上。王氏病重时,她对‘无能为力’这个词有了深刻的领悟。这几年里,季沅放下了琴棋书画这些雅而‘无用’的东西,一心刻苦钻研医书。

      这婚事来得突然,突然到她发现自己毫无准备。女红绣工是闺秀的脸面,大到喜被帐幔,小到公婆的鞋袜……如果母亲还在,肯定早就安排好了。而她却无觉。

      想到繁重的手工,季沅有些头皮发麻。

      不白在她膝上睡着了,油黑的毛毛像最软滑的缎子,圆圆的脑袋抵在季沅的手心里。秀竹走进来道:“小姐,阿好说倪少爷一早就去玉明山了。”

      听说倪启真不在家,季沅反而觉得轻松,就像要对着夫子背书前,又多了时间温习。刚才在北院时,倪氏说起婚事琐碎,也忘了告诉她倪启真出门的事。

      季沅轻轻将不白挪下去放在榻上,才发觉双腿都麻木了。她自己揉了揉,对秀竹道:“去把针线绣架都整理出来吧,看缺些什么都补上。”

      秀竹抿着唇笑,十分开心道:“小姐,依奴婢看,最缺的一样东西是十丈红锦!”

      季沅微红了脸,没有说话。

      秀竹去后,季沅起身走到书桌边,打算把没看完的医书先收起来。拿起书时,插着书签的地方自动翻开了,季沅的目光触即到纸页上的字迹,就不自觉地逐行看了下去。

      许久后,秀竹过来回话,见季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书,就悄悄闭门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远离朴阳城的黄土路上,走了近两个时辰的倪启真和杜崤山,终于来到了玉明山的脚下。

      春日的山岭叠翠空明,仿若美人敛黛不语。杜崤山瞧着山高,高处云雾缭绕,估计没有半日是爬不上去的。于是和倪启真商量,让季府的马车隔天下午再过来接。

      平洲是傍水的古城,生长于斯的倪启真从没爬过这么高峻的山峦。出于对自己体力的了解,他补充道:“上去了还得歇息,游玩,下来又要半日,还是叫车夫两日后再来吧,不要那么匆匆。”

      就这样吩咐车夫后,他们带着言童信步往山上走去。

      走在充满草木清香的山林间,四周鸟儿婉转啼鸣,白云悠心,山花丛中蜂蝶忙。倪启真感于春景明媚,兴致高昂地一口气作了八首咏春,也叫杜崤山作八首来比。

      杜崤山就也作了一首。言童在一旁道:“杜公子的这首真高明!”

      倪启真怪道:“高明在哪里?”

      言童想了想道:“公子你的诗作里面有春有花有景,杜公子的诗里虽然没有提到这些东西,却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春天,不是更高明么?”

      倪启真听了哈哈大笑道:“说的在理,等到了山上给你吃个鸡腿。”

      言童道:“公子诓我,庙里哪来的鸡腿?”

      倪启真道:“素鸡腿总归有的。”

      如此说笑着又走了一程,慢慢的,倪启真的腿往上抬起时越来越艰难。歇了好几歇以后,越走越慢。将日暮时,几乎是被杜崤山拖上了山。

      山巅上的寺庙叫做东音寺,相传已有五百年。绿槐影中,梵宇清幽。

      杜崤山一行进了大殿,拜会了长老,送上银两请佛前烧香。长老叫了沙弥引他们去僧房落脚,又送了斋饭和洗沐用水。

      倪启真进房后就倒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再也懒得动弹一分。言童盛了饭菜送到床边,倪启真连吃了三碗,无比香甜。吃完后躺着擦了手脸,揉着肚子问杜崤山道:“子容,你去吐蕃时也常爬山么?”

      杜崤山道:“那里的山更高,山顶上终年覆着积雪,四周寂寂无声,只有飞鸟和白云。”

      倪启真道:“那还爬上去作什么?”

      杜崤山回忆道:“静静地坐着,想一想。”

      倪启真:……

      酣睡一夜,随着清晨的梵钟声,僧房里的二主一仆精神饱满地睁开了眼睛。

      杜崤山打开门,拿着布巾去外面洗漱时,倪启真在他身后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呻^吟。杜崤山回身道:“阿真,是腿疼么?”

      倪启真斜坐在床上,一边用两只手努力搬运着左腿,一边咬牙切齿地点头道:“好痛……呃呃呃,完全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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