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38-咋 ...

  •   本以为第二天一早,总是逃不过一顿争执吵闹的,可他一睁眼,便瞧见千铃拿了早饭进来,跟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朝他热情招手,“起来啦?”

      他坐在床边,手撑着床榻,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在做梦。

      千铃走过来,拉他的手臂,指了指身后,“水都打好了,快洗漱收拾一下,该吃饭了。”

      黎生怔怔地跟着她走到水盆边儿上,接过她递上来的毛巾,跟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一样,听话地按她说的一步步照做。

      虞夏蹲在窗子上直叹气。

      师娘看上去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其实这份女儿家的心……却也比谁都要柔,也都要细。

      她开始理解师父说的那句话了,他年轻时候确实做了不少错事,若她是师娘,被他来来回回这么折腾一颗心,估计早就腻了。

      千铃嘴上说的,怕是没有心里想的万分之一多。

      她确实是爱着黎生的。

      俩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期间千铃虽没多说话,筷子却没闲着,一道道菜都往他碗里塞,直塞出一座小山来。

      黎生皱着眉看她放过来的鸡蛋,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她自己不爱吃蛋黄才好,千铃扒了两口粥,放下碗看他举箸不动,盯着他碗里的饭菜眨了眨眼,问他,“不爱吃吗?我叫人再做来?”

      黎生缓慢摇了摇头,“不是。”

      说完,掰开千铃剥好的鸡蛋,将蛋黄剜了出来,眼看就要扔在桌子上。

      千铃“哎”了一声,笑着端过碗接了蛋黄,“你不吃蛋黄吗?给我吧。我以后记住了,只给你蛋白吃。”

      黎生犹豫着看她一口把蛋黄塞进嘴里,光是瞧着都觉得喉咙发干,不由问她,“你就这么吃?不噎得慌么?”

      千铃又就着菜喝了口粥,抹抹嘴,依旧朝他笑,笑得理所当然,笑得不痛不痒,好像昨晚痛哭不止的那个女子完全不见了似的,“嗨,这算啥啊,你以后不吃的不用扔,都给我。”

      黎生低头,从碗里挑着夹了筷子青菜,只道,“我对吃的很有讲究,挑剔很多。”

      言下之意是他十分挑食,她不一定都能忍受得了。

      虞夏听着这小公主发话,差点没把眼睛翻到脑袋后头去——

      他一个大男人,凭什么这么挑剔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说给姑娘家听啊?!

      活该忍着他吗?!

      简直是惯得他臭毛病!

      千铃却浑不在意,把空碗摞起来,擦了擦身前的桌子,“这有什么的,你不吃啥我都能吃,放心吧。”

      黎生没吭声,她吃得快,就撑着手肘看他慢条斯理咀嚼食物,吃饭时候有个人坐在你对面目不转睛,看得他脸颊都有些烧起来,终于停了筷子,嚼完嘴里的东西才问她,“你看什么?”

      “你好看啊!”

      千铃嘿嘿一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真心实意欣赏着他的脸,“我瞅你吃饭的时候,都特文雅,特有礼貌!不像我认识的那群弟兄,吞起饭来比狼还猛!”

      形容人吃饭有礼貌,也就这没文化的姑娘能说得出口,黎生无奈瞥她一眼,千铃看他继续低头吃东西,老老实实报告给他一会儿的行踪,“等你吃完,我收拾了碗筷就去主帐,前几天派出去办事儿的弟兄今儿回来,我得去清点他们带回来的货。”

      黎生夹菜的手一顿,所谓清点货物,无非又是看看抢回来了什么东西罢了。

      皱起眉,他盯着她半天,千铃笑着笑着渐渐不解,询问地看着他,黎生终究还是开口道,“你们立山为王,平白夺人钱财,实属不该。”

      虞夏倒抽一口气,这傻师父,说他傻不拉几的,还真把自己当菩萨呢?仗着师娘宠他不要命啊,什么都敢说?!

      人家寒山寨一群马匪,就是靠烧杀抢掠活的,他倒好,巴巴跑来说教人家,咋的,还能劝他们千百口人都归降朝廷啊?

      要么说男人最爱干两件事儿呢——诱拐良家女沦落,劝妓/女从良。

      狂妄自大,真当自己是菩萨转世了?

      教她更吃惊的是千铃这都不恼,还能眨巴眨巴眼睛跟他想办法解释,“不是的……我不能跟你完完全全保证我们做的都是好事儿,但是我们寨子有规矩,老弱贫穷的村民不抢,正经生意人不抢,我们的银子都是从那些富得流油的黑心商户那儿劫的!”

      黎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千铃怕他不信,又用力一点头,“真的!剩下的,就是几天一进山狩猎,还有吞并旁的寨子收获的银财食物。哦还有!你也知道,我是个女的,我当着家,平时也是不许弟兄们平白糟蹋好人家的姑娘们的!”

      黎生一双眼平静地看着她,她在他目光里气焰忽然弱了下去,不太敢抬眼皮看他似的,“当然……我没……没做好榜样……”

      越说越没个正形,黎生听不下去,一口喝了碗里的粥,将碗推给她,“罢了,不说了。”

      千铃看着他碗里还剩下的菜,担心道,“你不吃啦?”

      他自顾自站起来,“嗯,大当家的不是说还有事儿?你去忙吧。”

      她应了一声,有些懊恼似的站起来收了碗,端着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有事儿叫人去喊我啊。”

      他点点头,千铃推门出去,没有手关门,还特地拿足尖勾上了竹楼的门。

      黎生看着她蹦蹦跳跳跑下楼梯,手里端着碗筷,还仰头朝他咧嘴傻笑,站在窗子前轻叹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

      走到主帐,久虎早就带着货回来了,她一撩帘子,就不由惊呼了一声,“嚯!”

      屋里摆着零零总总十几个大箱子,里头财宝稀罕物件应有尽有,二当家的见她来,立马和久虎一起站了起来,响亮叫她,“大当家,怎么样,这回弟兄们单独出去一趟也没折了咱们寒山寨的威风吧!”

      千铃绕着屋里箱子走了一圈儿,停在久虎边上,笑着一把拍在了他肩膀上,“行啊虎子!现在不跟着我们出去都能独当一面了!小豆丁长大了!厉害!”

      久虎被她夸得脸红,老高的汉子只知道挠着头嘿嘿笑,柳千铃手一比划,直划了一半箱子,指着对久虎道,“首战告捷,旗开得胜,这些都赏给你了!”

      久虎一惊,摆着手连忙要推脱,“大当家的使不得!这都是孝敬给您和寨子的!”

      柳千铃一挥手,真心实意开心道,“叫你拿你就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头一回自个儿出去就把事儿办得这么好,往后就成了除了二当家和巴野以外,咱们寨子里又一个能顶天立地的英雄了!”

      二当家也哈哈一笑,“虎子,拿着吧!大当家疼你,拿你当亲弟弟疼呢,这么多财宝,够你当媳妇本儿的了!”

      久虎飞快看了柳千铃一眼,有些羞怒地朝二当家看过去,“二当家胡说什么!我八字没一撇,哪需要啥媳妇本儿!”

      二当家叉着腰装模作样踢了他一脚,“八字没一撇?他妈八字一共就两撇!有一撇再攒还来得及了吗?!”

      柳千铃被她逗笑了,摇着头不理他俩,拍了拍手,外头就有人进来行礼,她指着屋子里的箱子吩咐道,“这些给你们虎哥抬回帐子去,剩下这些放进库房存好。”

      底下人领命开始干活儿,久虎也不再扭捏,直接抱拳单膝跪下,“谢大当家!”

      她一抬手,把他扶了起来,笑道,“去吧,跑了好些天都没休息,回去洗洗,再叫几个人去好好伺候伺候你。”

      久虎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又应了,方转身走了出去。

      柳千铃看着他背影走出帐子,欣慰地负手笑了笑,转过身,却对上二当家探看的双眼,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哎哟!”

      她捂着胸口,走到那铺着一整张红狐狸皮毛的椅子上坐下,“你这是干嘛呢?”

      二当家的在她面前绕了几圈儿,一直盯着她瞧,看了半天,摸着下巴笑道,“小俊倌儿,开窍了?”

      千铃一窒,知道这人浸淫男女之事多年,怎么也骗不过她一双慧眼,于是便只好干咳一声不说话。

      二当家搓手嘿嘿一笑,“真想开了?从了你了?”

      千铃无奈想了想,“算是吧?也可能不算……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

      二当家懵了,“那你咋想的?”

      “我?”她指了指自己,又想想黎生那张原本笑起来甜得很,却总是在她面前绷着的脸,只耸了耸肩,“我能咋想,过一天算一天呗。”

      二当家不理解她这想法,“这怎么算?你俩都睡一个屋一个被窝了,他如今也不是南风院的人了,不算小倌恩客,算他是你养的面首?宠物?相好的?”

      千铃一把拍开她的手,没好气道,“瞎说啥呢,我可没那么轻视过人家!”

      二当家一拍脑门,痛快道,“我寻思也是啊!”

      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她椅子边儿上的台阶上,当初猎杀的那只红狐狸体型庞大,狐狸皮蜿蜒下来,也刚好垫在二当家屁股底下,千铃眼看着她凉不着,也就由着她盘腿儿坐下了。

      俩人距离近了,二当家便不自觉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势,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你昨晚为他出头,那是动了十成十的真章儿的!这份魄力,也就当年你问我要不要跟你报寨子的仇的时候我见过!”

      想起往事,柳千铃眼眸黯了几分。

      五年前,寒山与二当家的男人木岩一道儿在吞并飞云寨的那场仗里去了,刚丧夫的两个女人,支撑着痛苦送了殡,回过身来就得面对当时寨子里的一群人逼迫。

      逼着她们交出寨主令,把寒山和木岩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柳千铃熬了七八天,眼睛红肿得吓人,就那么看了她一眼,问她——

      “咱俩男人的地盘儿,你扛不扛?”

      二当家的那时候还叫着巧芝这么个娴静文雅的名儿,听了这话,看着她只回问了一句,“你扛么?”

      柳千铃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我扛。”

      说完,看着她又补了句,“不但要扛,寒山的仇,我也要报。”

      她说得轻松,听在巧芝心里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

      飞云寨是方圆百里,不,方圆千里,最鼎盛的匪寨。

      寒山寨当时之所以一直能存活,全赖着自个儿地理位置好,三面环山,地势险峻,除了他们这群熟门熟路的自己人,外人是易守难攻的。

      可寒山和木岩何等野心,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后代能安稳过日子,不惜拼了命,也要去飞云寨闯一闯。这么多年,大小仗没断过,最后一仗,中了埋伏,去的弟兄们无一生还。

      多难啃的硬石头飞云寨,她们的男人前仆后继死在了路上,面前这女子柔柔弱弱一个身板儿,也敢举重若轻说一声“报仇”。

      两个女子相对立着,不知为何,瞧去竟也跟两座山似的。

      跟着马匪出生入死的女人,那也是马匪,巧芝心里热血翻涌,一时眼眶里蓄满泪水,一扯身上的孝服,拔了身后的寨旗,打横握着旗杆上前跪下,举起来旗子递到她面前,咬着牙掷地有声地承诺——

      “巧芝愿奉夫人为寨主,从此以后,誓死相随,不报此仇不罢休!”

      一晃五年,她纵然现在还没能攻得下飞云寨,却好歹与二当家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让寒山寨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就行,越来越好,就总有一日,能吞下飞云寨,报了这笔血仇。

      往事从眼里滑过,过往再滔天的痛苦,回想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抬眼,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你是懂我的,你也瞧得出,我没闹着玩。”

      二当家一听这话便拍了把大腿,“啪”地一声,响得清脆极了,虞夏听了都跟着疼,偏偏她跟没事儿人似的,朝柳千铃大声道,“没闹着玩那就是认真的啊!认真的就嫁给他!让他娶你啊!”

      千铃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她大嗓门震傻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重复,“娶我……?”

      “啊!”二当家点头,“那咋的,你守寡守了五年,守傻啦?男未婚女未嫁的,现在你俩来真的,那就成亲啊!”

      不是她傻了,是这五年来,再嫁的念头就一次都没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如今遇上黎生,她确确实实动了心,这心还跟从小就跟着寒山的那种动得不太一样……

      如果说,嫁给寒山是因为她从小就在寨子里长大,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了十几年,太理所当然,所以水到渠成,那喜欢黎生,就是她完完全全的始料不及,却一头撞进那日他缓缓走下紫红色纱幔的清冷眼里。

      她张着嘴,说不出来,但若非要说,好像嫁给寒山是应该的事儿,嫁给黎生么……

      嫁给他,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跟他名正言顺地过完这一辈子,往后她要守护的,除了寨子,就还有一个他——

      她想的。

      她此刻扪心自问,半晌,忽地朝二当家咧嘴傻傻一笑,眼下那颗痣都笑得活泼轻快了起来,一把拍在了她肩膀头上,“对啊!”

      二当家也笑开了,“对啊!为什么不行啊?!喜欢他就嫁给他呗,反正你不是玩两天就扔一边的人,这才是你呢!寨子里弟兄都盼着你好,这些年你怎么对寒山的,怎么对我们的,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呢,你放心,断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说完,又补了句,“谁要敢拦着你,老娘砍了他!”

      一念起,千铃忽地心里怦怦开始跳了起来,激动地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脚下踩着的狐狸皮一动弹,好悬没把二当家的掀个屁股蹲儿。

      她走了两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刚想出帐子回去找黎生,却差点和撩帘子进来的巴野撞了个满怀。

      柳千铃止住了脚步,唇边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明艳笑意,闪了巴野的眼睛,直教他愣愣杵在了门口。

      千铃回过神来,仍旧带着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温和,开口问他,“怎么了?有事儿找我?”

      巴野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朝她一抱拳,“禀大当家的,守门的弟兄在寨子不远处发现了个小娘们儿,怀疑是探子,就给抓了起来。她不认罪,说自己是迷了路过来的,我不放心,想请大当家亲自去审审。”

      千铃想了下,便说“好”,二当家的一听也起身走了过来,巴野替她们掀了帘子,一行人便出了主帐。

      谢清池看着几人的背影蹙起两条好看的眉,虞夏拉他袖子正要跟出去,却见他没动,就问了句,“咋啦?”

      谢清池整理了一遍思路道,“师父说他进不来他的回忆……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虞夏听他这没头没脑一句一怔,消化意思以后,也皱眉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是说……我们在这记忆里看到的不只是有师父那部分,还有师娘的这部分,所以他进不来?”

      谢清池赞许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虞夏更不解了,“可是为什么?师父的回忆为什么会有他完全不知情的这部分?”

      他诚实摇头,半晌,看着她疑惑,笑着掐了她的脸蛋一把,“算了,许是天意要我们看完这段故事罢。”

      虞夏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谢清池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忽地想起什么,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跟师娘学了没两天,也学会‘啥’‘咋’这种话了?”

      虞夏颇为骄傲地“嗨”了一声,“我语言天赋高吧?”

      说完,又想起什么来,拉着他袖子兴奋道,“你没来的时候,有凡人来沧澜,听过师父说话以后偷偷跟我说,觉得师父不像个正儿八经的神仙,说话土里土气的,还喜欢说‘啥’‘咋’这种词儿!后来我就去跟师父说了这事儿!”

      谢清池点点头,问道,“师父怎么回答的?”

      虞夏回忆了下,惟妙惟肖地歪着脖子一梗,摆出个睥睨众生的不屑姿态,原封不动地学着黎生欠扁的语气道——

      “那咋的了?关他们屁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
    掌灯使牛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