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34-赎 ...

  •   虞夏醒来的第一眼,便瞧见了握着她手的谢清池。

      那双眼睛里血丝密布,眼眶下头一圈儿隐隐的乌青,下巴上还有零星冒出来的胡茬,一看就知道他为了守着她熬了许久。

      她醒来的第一瞬,那双憔悴的凤眼便亮了起来,虞夏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紧了紧,倾身关切地叫她,“夏夏……”

      她看着他的眼,虚弱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小师弟?”

      谢清池眼里的期待在这一声里倏地熄灭了泰半,虞夏看在眼中,虽不知为何,可他却几乎立即便收拾了表情,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温声回她,“两天了。”

      虞夏眯起眼睛回想昏厥前的情况,“我只记得我头好痛,脑海中好像有很多画面一闪一闪的,迷迷糊糊听见师娘来救师父,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谢清池握着她的手看她,顿了顿,只道,“我知道,夏夏。没事,你可能只是最近担心师父,所以太累了。好好歇歇,我们再接着把后头的回忆看完。”

      虞夏轻轻看着他点了点头,谢清池液了掖她的被角,将她整个身子都严丝合缝地拢在被子里,“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虞夏被他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仔细想了想,“想喝粥,滚烫的热粥,放点虾仁和青菜。”

      他笑起来,趁她此刻伸不出手,拿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好,我拿盐把虾仁煨上一会儿,你喝的时候就都入味儿了。”

      虞夏甜甜一笑,梨涡绽开,一时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他把她这幅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一时连她到底记不记得他是五哥的事儿也都不在意了,俯下身,缓缓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印下一个吻。

      没有深入,也没有多做停留,他起身,逆着光冲她笑了笑。

      站在她榻侧的男人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让她心里蓦地生出心安来。

      虞夏怔怔目送着他走出房门,方觉得被窝里暖和一片,拿下巴蹭了蹭柔软的锦被,又舒服地闭上眼养神去了。

      谢清池在理虾线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传唤,黎生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徒弟,这都三天过去了,你怎么一次没摸过手串儿?难道你们啥进展都没有吗?”

      他手一怔,意识到这是黎生在闭关时与他通过手串儿传音,便也没开口,只默默道,“师父不是在闭关中?如此分心担忧我们的事,可无碍么?”

      “不打紧,我就偶尔抽离出来看你们一眼,主要是夏夏的记忆在我这儿,怕你有用得到的时候我不在。”

      谢清池心里感动,想了片刻,认真回他,“师父不必担忧……我暂时不打算放出夏夏的记忆。”

      黎生怔了一瞬,自然而然疑惑道,“为什么?”

      谢清池沉默须臾,方一面继续挑着虾线一面道,“因为我想要护着她的心性,从前她活得小心又疲惫,我如今看着她活泼灵动的样子,觉得实在珍贵。我只希望能让她轻松快意,现在她这样就挺好,什么都不必顾忌地做她自己,哪怕再无法无天些都无妨。放出记忆,前尘往事多纠缠,我担心会影响了她。更怕……”

      黎生沉默许久,轻叹一声,“更怕她追问你后来是怎么过的?”

      他没动作,也没再答这句。

      黎生感叹一声,还是尊重他的决定,“也好,等夏夏如今的性子再稳定些,也不迟。”

      谢清池感激黎生,男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不消多说,只换了话题,赞许他道,“倒是师父,从前的模样瞧上去与如今也相差颇大……”

      话还没说完,谢清池听见黎生猛地咳嗽了几声,谢清池噤了声,黎生咳完顺了气儿,半晌方有些尴尬地放低了声音,“啊……前尘往事,我年轻的时候也比较那个,哈哈,你们都知道的哈?不过现在好了,现在没有那个倔脾气了……哈哈。”

      这几声“哈哈”笑得十分僵硬,谢清池点点头,配合着说了句,“我懂。”

      黎生又打哈哈笑了几声,笑声越来越弱,最后终于还是沉默了半天,方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他,“你们在回忆里,见到你师娘了?”

      谢清池点头,衷心夸赞道,“见到了,师娘女中豪杰,英姿飒爽。”

      黎生下意识喜滋滋地应了声,“那是!”说完寻思寻思不对劲,又护食起来,一本正经道,“虽然千铃什么都好,但她可是你们的师娘!”

      谢清池洞穿黎生的小心思,只弯了弯唇角,很克制地嘲讽着问,“哦?师父这么说,是觉得我们夏夏哪里不好?这话可要徒弟转告给师姐?”

      黎生想想虞夏发飙的样子就头皮发麻,连着摇头敬谢不敏,“不了不了,为师对天地发誓,我可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又嗫嚅两句,他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只是……许久没见她了,想见见她……”

      谢清池修长手指将一碗剥好的虾仁搁在灶上,蹙眉不解道,“师娘人虽在闭关,师父想看她一眼,如何不能自己进入回忆去瞧瞧?”

      黎生似是极低地苦笑了一声,他差点就听不真切,“不能的,我进不了我自己的回忆。”

      谢清池虽然不解,却还是耐心听黎生说下去,“其实这次……放你们进入回忆,是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

      “师父请讲。”

      锅里的水烧开,咕噜噜泛起氤氲的水汽,黎生过了许久都没继续说话,谢清池知道他定然有十分难以启齿的话在酝酿,于是也不催他,只淡淡盯着锅中的水泡。

      这世上,人人都是如此,说起来别人的事头头是道,妙语连珠好点子层出不穷,可一旦轮到自己,就变成了个束手无策,难言一字的哑巴。

      情之一事,当局者,没有不迷的。

      他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遥远的遗憾,说起那段许久之前的往事,种种虽然模糊,却又是历历在目。

      “我和千铃……最后分开的那天,她送我上马车,有一句话想同我说,但其实我当时并没听清……”

      最后一面,柳千铃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就这样猜来猜去猜了五百多年,抓心挠肝,不可不谓日夜煎熬。

      谢清池一听便懂了,点点头,承诺道,“师父放心,等到回忆进行到那一段,我们定然记牢师娘的那句话,回来转告于你。”

      黎生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应了一声,“如此,那我便继续闭关修行了,你照顾好夏夏。”

      谢清池颔首,小师父便再没了动静。

      ***

      第二日一早,谢清池再次确认虞夏身子骨无碍,两人便又一次进了黎生的回忆。

      睁开眼的时候,他已躺在了寒山寨,柳大当家的房里。

      黎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站在窗前的千铃听见声响,转过身大步走了过来。

      她扶了他一把,黎生吃痛地“嘶”了一声,蹙着眉看向她,大当家的一怔,讪讪松开了手。

      她站在塌前,看着他费力地坐直了身子靠在床头,转身拿了杯水递给他,“渴了么?喝点水吧。”

      黎生看了一眼,杯里没有茶叶,水也不是热的。

      他心里不悦,但转念一想也是,本不该指望这群粗俗的寨匪能沸水泡茶喝。

      颇为嫌恶地用左手推了推,满当当一杯水,登时晃荡着洒了出来,洒在千铃握着杯子的手指上。

      黎生倒也懒得废话,直接看着她,眼神淡漠地道,“不知大当家的带我回来,是为了什么?要是有什么想做的,您也看见了,我如今这样,可伺候不了人。”

      千铃看着他,半晌,到底好脾气地回身放下了水杯,坐在榻边,想要同他好好说说话,于是恳诚交心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受了伤,我就是想好好照顾你。”

      黎生“啊”了一声,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接着她的话道,“既然大当家的没有吩咐,还是将我送回院里的好。我身契在院里,是院里的倌儿,若是耽误了回去的时辰,妈妈要打要骂的,黎生一副贱骨头,受不住。”

      她听着他自轻自贱,心里难受,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巴巴地递给他瞧,一双眼睛亮起来,眼下的那颗朱砂痣都似在熠熠发光,“你不用回去,我已经给你赎了身了!”

      黎生差点被她那张纸怼到脸上,眉头蹙得更紧,身子往后退了退,方扫了一眼那张纸,看清楚的确是他的卖身契。

      千铃仍旧挺高兴的,瞧着他认认真真说给他听,“往后你就留在我们寨子里,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黎生脸上半点欢悦也无,一把拨了她的手,依旧是横眉冷对的模样,“留在你们寨子里做压寨倌儿?有什么差别?让所有人每天都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你的裙下之臣?”

      他冷冷笑了一声,那张本来长相偏清甜的面容竟显得咄咄逼人,“想不到大当家的不但喜欢去窑子里寻花问柳,还有这个爱好,喜欢圈养男宠?那我是这寨子里第几个,外头人该叫我一声老几才好?”

      千铃被他这一长串诘问问得发蒙,小心捧着他身契收好,方寻思着答他,“我不知道你如何会这么看我,大概是那一夜我……”

      他却似处处皆痛,她一说话便能踩到,踩了就要跳脚,一双眼睛眯起来刻薄发问,“那一夜的事儿,大当家的究竟还要提几遍才够羞辱我的?”

      千铃摇头,急得额角都渗出汗珠儿来,倾身上前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别人,这寨子里也没有别人……”

      他觉得好笑极了,认识她以来,他们之间的每次对话都必得有一句苍白无力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里清清楚楚,他一个读书人,跟这群大字不识,粗俗无礼的马匪根本不是一路的,他再怎么说,柳千铃也根本不会明白他什么意思。

      黎生倦得很,靠在床头扬起眉梢,好整以暇地笑着问她,“哦?没有其他人?不是吧?”

      夕阳余晖从窗口斜斜洒进来,屋里看上去是暖黄一片,照着她的红衣烈烈,却忽地听见令她如坠冰窟的一句话。

      黎生一字一顿,故意似的拖着强调,放得又柔又缓,倒像是亲密的呢喃——

      “我听说,大当家的不是有个前夫寨主,死了五年么?”

      她眼睛一瞬睁大,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黎生瞧她手指僵了半晌,又有些无措地在衣服上抹了两把,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难言的痛快来,一丝一缕,像最薄利的小刀,一个个口子地割。

      她霍地站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整理了心情道,“黎生,我不知道你究竟因为什么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实话跟你说,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在院子里点倌儿。我确实觉得你长得好看,不只是那种脸上的好看……我咋说呢,就是你走下楼的时候,我觉得,我见到仙人下凡了的那种。”

      她毫无保留地说着心思,却换来黎生不屑地轻哼一声,千铃顿了顿,装作听不见,继续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形容不出来……反正我那天要了你,确确实实是想好好对你来着。你愿意,我肯定当时就带你走了,但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强迫你,只好一直派人暗中看着你,因为这样,那天你出事儿我才能赶得到。”

      身后黎生眸子一闪,着实没有想到那天她走了以后还在暗处留了人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谢她才好,千铃却依旧在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儿,你是个好人,不该回去那种地方。现在我带你回来了,也给你赎了身,我就想好好照顾你,跟你好好过日子,没有别的心思,更没看不起你。”

      她想了想,又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真的!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人,读过书,出身又好,长得还这么好……反正我觉得你啥啥都挺好的。”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难得有些忐忑地抿了抿唇,“寒山……确实英年早逝,这五年我一直在给他守寡,这事儿发生过,我不否认。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一双手垂在身侧,柳千铃整了整呼吸,故意听不出一丝波澜地道,“你要是觉得嫌弃我,不愿意跟我过,那就算了。不过寒山寨多养你一个没问题,不用你再出去提心吊胆的了,放心吧。”

      柳千铃话说完这一长串的话,等着黎生回应,他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直白的人,人人都怕被看穿心思,说话都得弯弯绕绕拐来拐去,恨不得九曲十八弯才好。

      她倒好,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倒给他听,就这么捧出来自己心里所有的东西给他看,这阵仗倒真教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霞光照在黎生眼睫上,照出一片柔软来,他垂着眼,刚想说些什么,房门被一把大力推开,二当家的嗓门洪亮,大踏步走了进来,笑着一掌拍在柳千铃肩上,“大当家!打猎的兄弟们回来了,今儿猎了头鹿!好家伙,那肥的,烤在架子上都滋滋冒油!”

      说完,看柳千铃脸色不对,顺着她的眼神伸着头瞧了瞧了床上的黎生,摸着嘴巴咂巴了一声,新奇道,“哟,这小俊倌儿醒啦?正好,晚上我给你搞两碗鹿血喝喝,喝完了,好好伺候我们大当家的,嘿嘿嘿!”

      柳千铃拂了她的手,笑骂了声,转头又去看黎生,却见他靠在床头的眼神较之方才愈发嫌恶冷冽,摆明了不愿搭理她们,握着拳,干脆把眼睛给闭上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