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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公子长庚亲自护送受伤的近侍回新田,这是何等殊荣。

      晋人上下,不论公卿、武士,或是平民,都清楚这个伺候在公子身边的侍童,才在公子跟前立下了大功,因此格外受到公子的看重。这也使得屈颂于短短一夜之间,在人群中地位超然,她这半日以来不断地收到来自周遭敬重的目光礼遇,心里也或多或少明白了几分。

      屈颂于公子长庚的注目下翻上马背,慢吞吞地垂目跟在长庚身后。

      前不久因在实施拖延之计时被安出卖,让公子季淮得知了她的行踪,屈颂迫不得已于雪地疾驰,才学会骑马御术不精的她几度从马背上翻下去,至今仍心有余悸。

      她上马之后,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见公子长庚一直盯着自己,也愈发不自然,把头埋得极低。那这匹马儿温驯无比,比起长庚那匹四肢雄壮的黑马更显雌性的柔和与娇小,因此屈颂驾驭得不算吃力,勉强能跟上长庚的脚步。

      身后是上百的武士,个个披甲执锐,身上披了一层雪了,仍不紧不慢地肃容跟在长庚马后。

      长庚走了一阵,拽缰走慢了些,几乎到了她的旁侧,屈颂心中顿感紧张,知道公子长庚又要刁难于己了,便愈发把自己伪装得冷静,听他询问:“王后与你说了什么,竟去了如此之久。”

      果然是要问这话。

      屈颂也想尽早地帮助晋公子摆脱“恶疾”,让他能正常幸女,此后她就彻底离开晋国,跟随师父周游诸国,以演绎为生。已答应了王后,她只能不断地在自己心里强调,要好生地先把眼下的这一出大戏唱完。

      见她似乎深纳了口气,却并没有说话,长庚的眉绷紧了少许,声音也愈冷:“吾一直感到你与王后之间,在密谋着什么事,不可让吾知晓。”

      他又侧过俊脸,哂然地对她扬唇:“看来吾今早说的话,你是半个字也没听入耳中。”

      他说,他最恨背叛,让她谨小慎微,绝不可吃里扒外,欺骗于他。

      屈颂只怕这偌大一顶罪帽立时便要扣下来,忙道:“公子想岔了。”她说完这句,在公子长庚略带惊讶地看过来时,又道:“公子真想知道?”

      “说。”

      屈颂又深吸入一口气,也顾不得好不好意思了,脸蛋浮出淡淡的血红颜色:“王后让我好生伺候在公子身边,照料公子起居。”

      “没了?”王后不可能仅只是交代这些,长庚比任何人都清楚。

      屈颂道:“还有。”清湛的双眸抬起了来,直视公子长庚,真是半点也没避讳和恐惧,“王后有命,让屈颂机灵着些,一旦公子有需要,要舍身伺候公子,以免外面不明来历的人侮了公子玉体。再有,也目光放明,尽力为公子物色美人,以供公子赏玩。”

      长庚冷冷地盯着她,她越说,长庚的脸色越冷。最后他实是按捺不住了,皱眉说道:“你答应了?为此感到愉快?”

      屈颂怔了怔,有些猜不明白公子长庚问这话的意思。

      但转念咂摸了片刻,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有些不妥,尤其口吻。

      她只好施以补救:“公子想岔了,屈颂鄙薄粗贱之人,能侍奉于公子身边是三生有幸,岂敢不喜。”

      长庚也是微微一愣。面前这小东西竟爱自己,爱得如此卑微、无欲无求。

      不知为何,公子长庚那张阴沉而冷厉的俊面竟慢慢露出了些微粉色,他于是冷哼了几声,执缰策马走快数步,远远把她甩在了身后。

      屈颂不明所以,只能驱马紧追而上。

      她的御术在短短两日的磋磨之下进步神速,已能勉强跟得上公子长庚的千里神驹,并不露太多怯意,这让屈颂自己也感到意外,但也隐隐欢喜。这个时代,只有贵人和武士才有资格习武、学习御术,她以前是没有资格碰触马的,除非逃难时迫不得已征用别人的马匹,但当时也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资格上马背,能学到一项新的逃命技能,让她喜出望外。

      公子长庚沿途不再说话,只是偶一回眸瞥去,那小东西确如她所言,为了能待在他身边高兴得很,看山是山,优哉游哉,一点也不把那点人尽皆知的心思收敛起来。

      若是让别人知道……公子长庚烦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想断了她这卑微的愉悦。

      护送屈颂回新田之后,公子长庚仅在晋宫之中停留了一晚,第二日便又点齐兵将人马,折回绵山,继续参与百猎。

      百猎大会是上至周国,下至诸侯国,每一国都有的围猎盛会,不但象征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彰显国之上下政通人和,更是王侯于冗繁的国事公务之中抽身难得放松的时候。这样的时候若因为些许小事扫兴,未免一国上下都感到不愉快,因此公子长庚也并没有再晋宫之中多耽搁。

      屈颂前不久受了伤,又经过一路跋涉,伤口始终没有养好,难得偌大辉煌的宫中没有王侯公子,没有王权压迫之下的蘼院,清净宜人,格外适宜养伤。

      屈颂每日趴在那方不甚宽敞的床榻之上,背部朝外,把棉褥搭在自己的腰际以上,松散地看向窗外,雪地横斜而出几竿碧幽幽的青竹,冷翠清澈。

      侍儿把一盆炭火为她添置上,便坐在小杌子上,那火钳子不住地拨动,火星时或溅起,吐出大口的暖意。

      她感到背后有凉飕飕的感觉,回头一看,之间不知是谁把窗户推开了,正要去关拢,去听见榻上帐幔之后传来屈颂的声音:“就这样吧,里头没甚么好看的,我瞧那几株竹子喜气。”

      侍女没有违逆屈颂的意思,只走了回来,又坐回了自己小杌子,嘴里只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喜气呢,先生有所不知,这儿本名靡院,最萎靡破败的一处,晋宫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处了。原是公子小时候淘气,不服从管教,王上一气之下把他罚来了这里,关在里头中静思己过用的,这里草木葳蕤,冬日还好,一到了暑热的时候,到处是蛇虫,也着实把小公子吓得不轻,因此公子最厌恶的便是这座院子。”

      屈颂回想起他拿一条死蛇吓唬周天子的事,默了半晌,“现在还有蛇么?”

      侍儿笑道:“先生说笑了,这时节哪里来的那物。”言毕之后,她意会到屈颂的真意,又说道:“屈先生放心,早年公子学成武艺之后,把这里清扫了一遍,如今就算在盛夏,也罕见蛇虫了,有时草尖子底下也有,不过不成气候,拿艾叶和雄黄熏一熏,也就都没有了。”

      屈颂稍稍放心,正撞上那物倒不怎么怕,只是怕夜里那些阴晦之物钻入她的窗牖,偷袭于她。

      看来公子长庚是讨厌极了她,才会见面便把她发落来了这里。

      “公子在这里住了有多久?”

      侍儿回想了一阵儿,道:“倒数不清,因也不曾长住期年过,不过公子十五岁之前,几乎每年都要被王上罚来蘼院,蘼院有厢屋四座,但先生赶巧了,正睡的是公子以前睡的那张榻。”

      屈颂微怔,被侍女这么说来,心中生出了一股不适的感觉,挨着这张床榻的身体也慢慢发热起来,犹如架在火里炙烤一般。

      “先生勿羞,我若说一件事,只怕先生要更羞了。”

      屈颂拉高了锦被,疑惑还能有什么事,让这侍儿如此神秘。她现在总疑心面前这个看着模样周正玲珑、温柔可亲的侍女,其实早知道了她的什么事,不然不可能与她如此亲近。

      侍女手中的火钳子拨着炭,仿佛乐不可支,偷笑了起来,又对她说道:“公子十五岁时,头回把赃物遗在被褥上,那套床褥正是先生目前所用的这套。”

      屈颂愣了半晌,因自己不是男子,她费了些功夫才明白这大胆的侍女说的是什么事,登时脸颊一烫,几乎要从床上跳起。可是,她又看向了这侍女,觉得这侍儿眼生,心中顿时一凛,疑惑地说道:“我以前似乎不曾见过你。”

      侍女道:“奴婢名唤翠,进宫有十七年了,原是在兰章宫当差的,因公子记挂先生,才让奴婢留下服侍。”

      印证了心底的猜测之后,屈颂开始庆幸方才没有在这侍女面前露出马脚。同时她也暗暗叫苦,如今这巴掌大小的一座蘼院之中,住着一个左右为难如履薄冰的自己,一边是王后派来监视的人,一边是晋公子派来监视的人。一边要曲意逢迎,一边要装模作样,实在太难了。

      翠放下手中的火钳,对屈颂说道:“先生若还觉得冷,奴婢便把炭火撩得再旺些。”

      屈颂面朝向里,她感到自己全身都冷透了。

      公子长庚终于回到了绵山。

      在落脚之后,公子长庚立马便问了公子季淮,却被告知,在他护送屈先生回新田的这两日里,公子季淮已经辞别了晋侯,转而前往中山国去了。

      那从输了屈颂之后便再也不敢露面人前的公子季淮,竟是如此度量狭小一人,长庚嗤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但那武士却把目光转了转,犹疑着又道:“但公子季淮却留下了一封帛书交给公子。”

      在长庚困惑的目光之中,他把那帛书取出,恭敬地面呈长庚。

      长庚伸手取过,目光扫向那片帛书。

      顿时,公子长庚的脸色铁青。

      他怒叱了声,手背紧攥帛文,冒出了道道青筋,手骨骨节也凸了出来,情状可怖。

      那帛书并无封缄,想必是公子季淮特意所为。因此武士也无意之中打开看到过,写的是——

      颂颂,吾爱。渴与君肌肤相亲,故今日不作永别,但求他日相聚,一亲香泽,吾与子之间不再有公子长庚。

  •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太南南南南南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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