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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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回了昭德殿。
凤阁八殿，昭德殿算是主殿，也从来都是凤阁阁主居住。因此凌轲再是看我不顺眼，我也住在这儿。
我不算金贵，警觉性却极强，殿里也向来没人伺候，只有几个影卫守在门口。
——有人伺候没准真能给我弄出个梦中杀人的典故出来，那样实在不好。
昭德殿后殿凿了温泉，我本来觉得这玩意儿忒浪费，然而近几年来身体越来越虚，体寒畏冷，时间长了，每次回京便总会在里头泡上会儿，竟也能缓解一下满身疲惫。
浴池中热气蒸腾，我解开玄色缂丝的礼服放在旁边，走了进去。
刚进去的时候，胸口的伤剧烈地疼痛，然而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旋即我就给热流包裹，和缓地在我身前流动。
我阖眸，靠在白玉池畔，乌黑的发丝飘散在水面上。
这一次，我大约要在京中多呆会儿了。
自己的身子，我最是清楚。要是再折腾下去，怕是真的受不住了。
我正胡乱想着点什么，便似乎听见殿门口有动静，似乎许多人正朝这儿走了过来。
我没在意，直到听见殿门被一把推开，然后我就听见了影枭的声音，难得竟是慌张的。
“陛下——”
我脑子里面轰地一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凌轲冷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里面似乎还带着恼怒——
“你们阁主呢？这时候他怎么不见人？”
我：“……”
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胸腔处血气翻涌，生生噎住。
——我现在觉得筋搭错了的不止谢沉舟，绝对还有凌轲，感情这还带传染的。
今天大选刚过，宫里头除了谢沉舟这个妖孽，还添了一批身娇体软含羞带怯的小美人，凌轲他去哪儿不好，非得这时候来找我这个病号，好给他和我都添点儿堵？
本来我还给热水泡得昏昏欲睡，这下彻底没了睡意，只觉得说不出的糟心。
却也只能睁开眼走出浴池，咬牙拿起旁边的绷带草草伤口裹上，连放在旁边的伤药都来不及敷。
昭德殿其实算得上大，但再是如此，凌轲走到后殿浴池也就是一会儿的工夫。
更何况也无人拦他。
他不喜欢有旁人进来，因此哪怕是他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寻常也不会进昭德殿。
在他走到后殿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把中衣披上，浑身带着水气，一把纯黑长发也湿淋淋拖在地上，把衣服都浸得湿了。
我这样子，实在是狼狈。
凌轲晚上难得穿了一身青色常服，衣袂在白玉池边蜿蜒似水，身上还有隐约的酒气飘了过来。
我觉得药丸。
毕竟他那个酒量酒品，真是说出来都嫌丢人。凌轲自己心里也清楚，寻常绝不会贪杯，也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浑。
偌大的后殿里头只有我们两个，我疲惫倦怠的紧，勉强抬眼想开口劝他离开。
但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伸出，先一步抚上我的面颊，在黯淡的灯火中抬起我的脸，以一种近乎于温情的角度看着我。
他确实喝多了，我能看见他瞳孔深处的朦胧恍惚，里面仿佛倒映出了我的模样。
乌发迤逦，湿漉漉贴在肩背上，映衬出一张雪白面孔。嘴唇大约是因为在热水中泡久了，竟然带着点异常鲜艳的红色。
确实憔悴虚弱。
哪怕只是个模糊的倒影，我都能看见自己已经深入骨髓的颓然。
仿佛布满裂纹的瓷器，纵然看起来仍旧是美丽坚固的，却已经再承受不起一点重手重脚。
浴池中水气氤氲，后殿的灯光暖黄黯然。
这样的气氛太过暧昧迷惑，连凌轲身处其中，仿佛都带着几丝温情了。
凌轲似乎也被这种氛围迷惑了。
他沉迷地抱住我。
他紧紧拥着我，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肩膀上，我们看起来好像谁也分不开谁，似乎是这世上最缱绻的爱侣。
然而事实上，不过是同床异梦。
回想起来，我们也曾有过情到浓时恰到好处的时候，那时也是少年竹马，情到浓时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
却走到了这个地步。
凌轲醉的厉害，
我们俩以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靠着，凌轲的手缓缓滑下，抚着我湿透的长发，犹疑地一下下亲我，力度轻而弱，就好像生怕碰碎了般。
然而就在这些触碰中，我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迟钝的味觉品出了些微的咸涩。
“……别哭，”他好像不知所措般呢喃着：“……兰卿，你别哭啊。”
兰卿。
当年我还是影宫影卫，到了年纪也断不会有人想起来给我取个字。
然而那时候凌轲与我情到浓时，每每笑着唤我兰卿，竟也稀里糊涂就应了。
如今这个称呼也不知道闲置了多久，再听起来，只觉得恍若隔世。
我恍惚地摇着头，疲惫地靠在浴池边缘。
我与凌轲之间，不过一笔烂账。
先皇驾崩，是中毒而亡。
当年的凤阁冯阁主调羽林卫入皇城，世家势力恣睢，冯德音硬生生给重病的先皇灌了碗毒药。
然而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先皇懦弱了一辈子，彼时已然病入膏肓。他只想在最后给自己最喜爱的儿子留下出路，毕竟于他而言，最多不过再苦熬半年罢了。
而冯德音不死，凌轲即便继位，怕也不过是一个尊贵傀儡。
冯德音在先皇的安排下犯下弥天大错，那场面确实骇人，哪怕是中立的几位将军也坐不住。凤阁鸾台大乱，各殿的殿主宫主尽皆出手，禁军入了皇城。
那几天玉阶被鲜血反复冲刷，之后再也脱不了血腥气。
而在这之前，暗宫影卫接令蛰伏。
先皇信任我，暗宫为天子之影，几百年从未有过不忠之事。他安排嘱咐了我，我便要听他的。
冯德音灌毒药的时候我甚至在场，然而我没有出手，只是安静地旁观了全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凌轲已经完了。
暗宫几千个牌位高高悬挂在上，我们为天子之影手中之剑，从不能违背命令。
那是我身为暗宫宫主应该做的。
却断不是作为凌轲的爱人，能做的事。
凌轲醉了酒，醇厚单薄的酒香从他的口中渡过来，混合了滚烫鼻息气味在唇齿中辗转。白玉池旁滚烫的水气蒸腾，我恍惚间都失去了意识。
最后，他抱起我的身子，解下我身上被揉的皱成一团的中衣，皱着眉头轻轻抚摸我的伤口，隔着绷带碰触我滚烫的血肉。
“疼吗？”我似乎听到他低声说话：“……兰卿。”
“朕……我也疼。”
后面一句话含含糊糊，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的幻觉，只知道他的吐息撩过我的耳廓，仿佛是在问我些什么。
“……我们重新来过……可以吗？”
我睁着眼睛看他，想要摇头，但被他用手揽住我的头，竟然无法动作。
……然而又如何能重新来过。
八年前的那几天如同一支，是我狠狠捅在他心窝上；而后来的多少年，就是他用钝刀子，一点点磋磨我的血肉。
人非木石，说是无怨无恨，但终归是记得的。
记得一箭穿心，记得八年钝刀子割肉的疼痛。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灯火暗沉，最后痛楚都被无边无际的欲望覆盖。
我拼命挣扎，一次次想要摆脱桎梏，试图直起身子，又被凌轲按在怀里，在我耳畔喃喃低语——他到底讲了些什么我是记不得了，毕竟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发热的病号才思敏捷记忆超人。
我只记得他的眼睛，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氤氲着朦胧雾气，一直凝视着我。
再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仿佛已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当年缱绻，仿若流云。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