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77、招怨

　　雨水滂沱，卫若澜画下的字迹几乎是落地即散，看不清他画的什么。谢宝树只看见在黑夜中勉强看清他脖颈上蔓延的血色，并不是凡人的鲜红，而是隐隐透着幽绿。

　　这倒从未见过，谢宝树迷惑道：“他这是中毒了？”

　　西林也看得清楚，简短哼道：“他这是受冥界法力影响所至。我说这小子怎么能发掘出这么多隐秘，掀得起这么大风浪，看来冥界暗地里也推了他一把。也好，到时论起是非来，总归不全是我妖界的过错。”

　　谢宝树还没弄清楚卫若澜使得是什么冥界法术，就听风雨声之外遥遥地传来了另一种响动。

　　开始像是女人的呜咽，在半夜中一阵发瘆；渐渐地转为尖锐，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脚下原本一直震颤的泥沙被这阵波动颠起，如被颠动在巨大的簸箩之中，不停地向中心聚拢。

　　——这个中心便是卫若澜。

　　还未等谢宝树与西林有所动作，暴雨之中的泥土地上赫然呈现出无数双手的形状，像是土里原本潜藏的怪物，虽是泥土混合凝成，却有锐不可当的力量，顷刻间便将西林划下的禁锢冲破，随后长了眼睛一般，贪婪地向卫若澜抓去。

　　西林也略微吃惊，警觉地拽着谢宝树后退，只见卫若澜躺在原地，面色安详，慷慨地摊开双手笑道：“来拿吧，都给你们！只是别忘了，你们的恨，还有我的恨！”

　　他这像是……献祭？

　　谢宝树想冲过去却被西林拉住：“冥界的法术一直以来都过于诡异，连我也摸不透；何况此类献祭式的术法一旦开展便根本不可能停下。上古那些神族陨落之后，天界的神力早不似从前强大，凡界世代有怨气产生，凡人死后归冥界所辖，但留下的怨气仍在凡界积存；天界早已没有能力完全净化，只能任其游荡。看这样子，只怕这小子招来的便是远近积年已久的怨气。”

　　卫若澜的身体被泥土手臂牢牢困住，他不挣不动，只在大雨之下睁眼蔑视着黑暗的天际。

　　他的白衣很快被污泥覆盖，就在那张俊逸的脸庞快要被蔓延的泥沙埋没之前，他忽地转头朝谢宝树看过来：“告诉那个蠢乌龟，我……”

　　说到此处他却顿住了，不知是被泥水堵了喉咙还是不想继续说下去。谢宝树还在等着下文，卫若澜却闭了眼睛再未开口，喉间的伤口汩汩流出幽绿血液，弥散在污泥沙土间。

　　接着他整个人都在泥沙拱动间迅速干瘪下去。涌动的泥沙一拥而上彻底覆盖了他，待散开时，原处已仅剩下他的衣衫。

　　大雨持续落下，那件泥下的白衣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了原本的纯色和仙鹤绣纹。

　　谢宝树看着，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转脸见西林奇怪地看着自己，解释道：“物伤其类，我原本也是凡人，对他的境遇能感同身受……”

　　西林瞥他一眼，连连摇头：“要不是亲眼在虚界看你一躺八百年，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冒充的，怎么如今这般多愁善感起来？这几日光我听见的，你就叹了好几次气！话说你倒是跟北辰星君通报了，可倒现在也没见天上有动静啊？”

　　谢宝树也心中起疑，按说他方才已知会北辰，现在至少神兵先锋军也早该到了。

　　说话间，泥沙死寂，那件卫若澜留下的白衣却忽然无风自动，继而在雨中招展而起，空空的衣袖鼓足阴森气息向云中飞去，似一只冲天的白鹤。

　　西林来不及再与他多话，一跃而起，挥出广袖将那件白衣拖住，不忘甩来一句讥讽：“你还是盯紧你家的小子吧，别让他又被你气跑了！”

　　谢宝树转眼一望，云层愈发密集厚实，且一直随风移动，不过这片刻间，藏锋的剑光已飘在数里之外。他只恨自己法力复原太慢，只好在湿滑地面跌脚，朝着那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

　　那件白衣飞得却快，虽是西林尽力阻拦，仍是朝着阿白直扑而去。谢宝树生怕他被云层遮住视线毫无防备，仰头扯起嗓门大喊：“阿白，小心……小心衣服！”

　　他一面飞跑，一面仰头望天，不堤防脚下踩进个泥坑，啪叽一声重重跌在泥里。

　　即便法力衰微，不过这一摔对昔日神将来说，除了难看点实在算不得什么。谢宝树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抹抹脸上雨水，吐出嘴里泥沙，心道幸好阿白还在云中、北辰宫此刻没到场，这狼狈至极的样子没谁看见。

　　可惜当他再抬头时，便见小半边天穹通亮，北辰星君身后跟着闿阳等一众神将，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另一边，阿白不知何时劈开乌黑云层，边应付巨龙缠斗边朝他喊：“……什么衣服？——阿树你的衣服摔破啦！”

　　谢宝树低头一看，果然粗布裤子的膝盖上现出一个洞来。这才发觉自己头发衣衫都被雨水浇的凌乱狼狈，就这样落汤鸡一般站在地上，仰望着从前的天界同僚们。

　　纵是他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挂不住，讪讪笑道：“不妨事，回头我换件新的……”

　　阿白将藏锋一引，令龙形大水直冲北辰而去，自己趁机身形一闪，瞬间落在他旁边，想也没想便把身上外袍脱下递过来，如从前一样：“你先穿我的，等回去我给你补……”

　　话未说完，他忽又一顿，收回了手。

　　谢宝树明白，他是瞧见自己窘迫，这才即刻赶下来，此刻却又想起此时早不是在从前小院中光景，应该在天界面前与自己避嫌，因此又僵住了。

　　当年被踢下天庭、方才摔个嘴啃泥，这些都被看见过了；现下不就穿件魔君的衣服，老子难道还怕被他们看见？！

　　谢宝树不容他反悔，劈手夺过他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不禁暗地赞赏：这小子不愧是魔君，水里云中打斗，衣服仍是干干净净。

　　干爽的玄色外袍质地柔软熨帖，穿着保暖又舒服，上面犹带着兔崽子的体温，好像还有那种他很喜欢、最近也很想念的青草清香，阿白身上的味道。

　　虽然现下情况糟糕，不过谢宝树拢拢衣襟，觉得很是欢喜。唯一的缺憾便是这件袍子略长了些，穿在自己身上不那么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