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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慈心 ...

  •   晚上我去冯婶家的时候,她照常问我工作的事,我却因为唐川心情郁闷难平,整个下午都在家心绪不宁,自然是与工作无缘。

      冯婶神采奕奕地说:“我今天傍晚出去遛弯的时候听说慈善孤儿院要召一个老师,每天就是教教孩子写字,也算轻松,而且还有基本工资,我当时就想到了你,那家孤儿院也有些年头了,离我们这里不算远,可以去试一试啊。”

      “孤儿院不是义务工作吗?”小荷扭过头看她母亲,黑亮的眼中盈满不解。

      冯婶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解释说:“这份工作好像不同,因为当下时局不稳,有文化的人一般不愿意去当义工,根本养不活自己,去义务工作的人又大多不认字,所以这才设了基本工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慈心孤儿院对我也有一段不同的回忆,比起餐厅服务员那些随时可以被辞退的工作,我更愿意与孩子们一起相处。

      冯婶希翼地看向我:“那你的意见是?”

      “我明天就去面试,希望可以留下。”

      “太好了!”冯婶比我还要急切,忙不迭地往我碗里夹着饺子,“我总算是帮了一件事,不然还让你破费给小荷买糕点,真是于心不安。”

      我想起唐川,脸上的笑容一僵,垂下眼帘,竭力使语气平静道:“没什么破费的,刚好路过就顺便买了,毕竟我总是来蹭晚饭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合了你们的口味,我以后经常带来。”

      她一口回绝,爽利道:“人多一点吃完饭才有气氛,我丈夫一年才回来一次,就我们娘两也没意思,你对小荷有恩,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我用筷子挟起饺子,咬了一口,是白菜猪肉馅,味道鲜美。

      但却不及我姥姥做的美味。

      我曾经在一个清凉的夏日,卧在席枕上,百无聊赖地用扇子挥挡蚊虫,窗外的星子忽闪忽闪,就在近处,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我从果盘中取了一枚葡萄,冰凉清甜,我的母亲就在身旁,对我讲述起曾经的故事。

      姥姥世代都是天津人,后来从医当了一位护士,在北平的时候,遇见了参军的姥爷,两人一见钟情,后来一起回到姥爷养父所在的上海成婚,不到一载,姥爷便又随军出征,偶尔归家。

      他老人家戎马一生,见识过尸山血海,人心险恶,拼着半生伤痕累累的印记,换取功勋,等回到上海以后,我母亲和舅舅已然十多岁,他便带着家人,移居到南京,入政府工作。

      我对姥爷的印象,只有刻板的教条与不通人情,年幼时与他情感不深,在我记忆里,我是最喜欢姥姥,以及喜爱她做的面食,包子、饺子、韭菜盒子等等,味道也是一绝。

      等我长大后,才明白原来姥爷所谓的死板一下,暗藏了一颗爱护家人,口硬心软的心思,我母亲对我说起,我年幼时,是姥爷常常背着我,去家门口的梨花树下,夕阳拂下一层妍丽光辉,他久久站在那里,如磐石一般安稳地背着我,等待着我下班的父亲。

      可是我统统不记得了。

      我好想再吃一次姥姥亲手包的饺子,再看姥爷口是心非,明明心中记挂着我们几个后辈,却挥挥拐杖,装作不想见我们的模样。

      我的筷子顿在半空,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片,眼角有灼烫的泪水落下,我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冯婶全心都在小荷身上,没有看我,随口问道:“阿柠,小荷说上午看见了你和一个男人一起回来,他是你的亲戚吗?”

      我咽下胸口难受的苦涩,抬手抹了抹眼角,语气尽量克制平缓道:“我和他也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悉,他想要在附近租一套房子,想要问我。”

      从唐川选择背叛信仰的那刻起,我们就是陌路人了。

      甚至,已经站在了对立面,未来或许成为永久的敌人。

      冯婶恍然大悟,连声道:“难怪呢,好像最近有一户发迹了准备搬走,正好空下了一套房子,那他有没有看中?”

      我摇头,一语带过:“他想要的,恐怕不是这种日子。”

      她唉声叹气:“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过着这种日子,我们还好习惯了,倒是阿柠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一个女孩为什么非要这么辛苦?”

      我沉默不语。

      冯婶看了一眼我的戒指,好似懂了什么,叹息:“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往事,但都过去了,放下吧,也放过自己。”

      真的可以放下吗?

      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

      真的可以忘记林谅的存在吗?

      我无声地反问自己,无数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能。

      如果那么简单,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困扰的伤心人了。

      我强迫自己装得若无其事,晚饭后告别冯婶小荷,回到自己冰冷空寂的家里,睡前吃了两颗安眠药,早早闭上了眼睛。

      翌日。

      经历昨日的暴雨,空气中泛着清新的气息,这是一个艳阳天。

      慈心孤儿院的院长早早起来去准备孩子们的早饭,连年的战争令院里的义工越来越少,流落街头被送到这里的孤儿却越来越多,若非一些社会爱心人士一直在默默资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她熬了稀饭,又切了面包,端正地摆放在长桌上,才去叫孩子们起床。

      站在宿舍门口,她欣慰地看着孩子们已经穿好了衣服,年纪大的帮着年纪小的洗脸刷牙,根本不用自己费心。

      说到底,还是乱世的孩子容易成熟。

      只是前方一片迷雾重重,希望他们可以得到正确的引导,与人为善,独立自强,将来大有出息。

      院长想到发出去的招聘信息已经好几天了,迟迟没有人来应聘,不禁心灰意冷,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她自己教吧。

      她虽然不比曾经的老师,却也上过几年学堂,只是因为家中财力无力支撑,才勉强退学,回家协助家务。

      孩子们一看见她,亲切地围上去,叫着院长母亲,她心里的忧愁化作甜蜜,喜笑颜开地抱着最小的孩子,带他们去吃早点。

      只有面对一群欢腾的孩子,才能知道那些所谓喜爱儿童的义工,究竟是表面功夫还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曾经的义工厌倦了婴儿无休止的哭闹,走了许多,只有她一直留在这里,愿意花费自己的下半生照顾他们,养育成人。

      院长半生没有生育,将所有孩子看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耐心包容地对待。

      他们吃完早点,院长陪着他们去院子里玩游戏,院里唯一的义工走了过来,犹豫地说:“院长,有位小姐想见您,她想要应聘老师。”

      院长怔了怔,说:“请她去办公室吧,我马上过去。”

      她有些意外,对于这位应聘的小姐产生了一丝好奇,想要去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被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请进了院长办公室,其实根本不用带路,这里根本没有被时光掩埋,仍保持原状,我曾在这间教室门口听着沈桐徽的悠扬琴声,在那个路口遇见了唐川……

      我强行终止了回忆,束缚着自己的思想,站在书桌前打量这间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落款盖着章,单独一个柏字。

      一道声音在我身后迟疑地响起:“罗小姐?”

      我转身回眸,看见一位年龄估摸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朴素的衣服,相貌平凡,她看见了我的正容,眼神透出一丝久违的慈祥温柔。

      我讶然发现,我认识她。

      我在三年前陪章之讳送书的时候,她连声道谢,表露出对于这里的真心喜爱,只是那个时候,她鬓边的白发没有现在多。

      既然我们是熟人,便免去了那些社交规定,她满心惊喜,却又问我:“罗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上海的?上次章编剧过来送东西,说起你回南京了,你还好——”

      她哑然失声,大约是想起了那些发生在南京的惨烈,面露悲哀。

      我主动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久前才回到上海。”

      她眼神中涌动着什么炙热的情绪,却闭了闭眼,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要活着,一切未知的前景就有了希望。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拉着我出门,对我说道:“随我来吧,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明天就可以来正式工作。”

      “待会我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你这么年轻,应该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但别担心,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胡闹。”

      我下意识抿了抿唇,双眸有些失神,打着精神应下:“好。”

      院长带我在孤儿院内绕了一圈,又带我与孩子们认识,我下午无事,正好陪他们在空地玩乐,其中最小的孩子不过三四岁,长得粉雕玉琢,应该是被院中所有人呵护长大的,眨着大眼睛趴在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老师。

      孩子的身体柔软,伴着奶香,我恍惚地想如果当年我有孩子,也该是这个不谙世事的年纪。

      如果我有孩子……

      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紧紧搂进了他,心中满是凄楚的滋味。

      院长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走到较远的地方推着秋千,一下一下荡起,孩子笑声不断,惊起一片麻雀,盘旋在碧蓝的天空,不解望着下空。

      “吃糖……糖糖……”我怀里的孩子稚气地伸出手,手心放着一颗锡纸包裹的水果糖,他对我眨着大眼睛,是天真烂漫的模样。

      我认识这个牌子,因为卫窈喜欢。

      我的眼角带着朦胧的泪意,问:“为什么给我?”

      “吃了糖糖……开心……”

      我将手覆在他的小手上,含泪微笑:“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好好留着吧,我已经有了,谢谢你。”

      他高兴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口齿不清道:“下去……玩……”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其他孩子之中,拉着一个女孩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我眼中含着泪水,嘴角却轻轻牵起,心底一阵柔软,都不知道院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带我进门的义工坐在花坛边,是位中年女人,埋头忙着毛活,并不理睬身边跌倒的孩童。

      我擦干眼泪,走过去将那个孩子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他在同伴的簇拥下跑远了,我坐在女人身边,轻声询问:“你来到这里很久了吗?”

      她似乎不善言辞,闷声点点头,手下的针线活没有停下。

      七月底天气闷热潮湿,白日的艳阳再次被阴云遮挡,天气变化无常,又将有一场暴雨来临,虽然庭院有树木遮挡,但不能久呆,我问了义工的建议,带孩子们带回到房间,先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份,拿了纸笔给他们随便涂画。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铅笔,但在他们的笔下,出现了一个全新的鲜艳世界。

      我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大一点的孩子们在写字,有模有样地握住笔,字迹竟然很不错,有棱有角,我不禁赞叹着问:“这些都是院长教你们的吗?”

      他们齐齐摇头:“是沈姐姐教的。”

      沈姐姐?

      是沈桐徽吗?

      我想了想,问道:“她今天会过来吗?”

      孩子们没有回答,视线投向我身后,惊喜交加,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轻笑着响起。

      “抱歉啊,今天来的人是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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