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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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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还是周玥陪他去的医院,这回做了B超,显示胎儿快四个月,医生不建议做人流,一来月份太大,二来他体质特殊,弄不好会出人命,没有哪家医院敢担责。
从医院出来,周玥算是理解了她男朋友说的那些话,男人啊,都是些拔X无情的畜生,哄人孩子“你不可能怀孕”,呸,这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周玥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赔钱这条路可走了,她拉过林小松,苦口婆心道:“松松,听姐的话,你还得再去找他一次。”
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林小松去休闲区找了张椅子坐下,折腾了一上午,他有些累,说话声有气无力的,“还找他干嘛,我再去别的医院看看,大医院不行,我就去小诊所。”
周玥明白他的意思,多少有点惋惜:“这孩子你真不想要啊?”
林小松抠着指甲盖,头也不抬:“我不想要,我也没钱养他。”
周玥也坐了下来,柔声劝慰:“你想清楚了就好,没事的,打了麻药不会疼的。”
林小松没耽误,陆陆续续又跑了许多家医院,他怀着孕负荷太大,走几步就呼哧带喘,市里面的医院通通没戏,他在城郊那边找到了一家私人小诊所。
那边同意给他做手术,不过得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术前协议书,总之一句话,出了事他们概不负责。
他最近出门一直不离口罩和帽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宽松版的,看不出一点怀孕的迹象。不是熟识的人,甚至辨不出他的性别。
“看好了吗?看好了在这后面签个字。”护士说,“一会儿等里头那女孩好了,你就直接进去。”
林小松口罩没摘,拿着黑色水笔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人怪异反常,主要是声音相比一般女人粗犷了点,倒也没那么粗,发型像个假小子,要不是上他们这儿来做这种手术,她估计要以为是个男人。
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刚结束一场血腥,摘了口罩对那护士说,“我先歇会儿,让后面的等等。”
女医生去柜子里拿了些茶叶出来,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斜乜着桌上签好的协议书,随手翻了一翻便作罢。
茶叶子慢慢泡开了,她拿起杯子吹一吹,慢慢呷一口,而后跟那女护士聊起了昨晚的麻将战况,说自己昨晚输掉了两千块,全被那谁谁谁赢了。
女护士就说:“有输有赢嘛,都让你一个人赢了,以后谁还敢跟你玩牌。”
“不甘心啊,两千块干点啥不好。”
“一场手术这钱就下来了。”
……
林小松坐在高高的皮质转椅上晃着腿,像一只胆小怕生的猫,时时刻刻提防着周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孩,扶着墙侧侧歪歪地朝前小步挪动。
女医生细眉微挑,很有刻薄之相,她对那女孩说:“你回去要好好躺几天,让家里人给炖点补汤。”
女孩没理她,继续趔趄着朝前走。
林小松跳下椅子,走过去搀扶,女孩冲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干净清冽,凑近了仔细看,她长得也很漂亮,属于骨相美的气质挂。
林小松想把她送到外面的车站,女孩却拂开他的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待她走后,女医生就跟那护士说:“第五次刮了,子-宫跟铁打的似的。”她起身将杯里的浓茶往垃圾桶里倒出来些,再重新加了水进去,“脱裤子的时候知道爽,现在的小姑娘啊,一点儿不懂自爱。”
护士见怪不怪:“长得还蛮漂亮的,谁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呀。”
女医生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好说。”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像玻璃划过夜空,令林小松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进去吧。”女医生忽然说。
林小松怕怕捏捏地往里走,然后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医用床前面。
他不敢躺上去。
“衣服脱了,直接躺上去。”女医生说。
林小松看看那女医生,颤巍巍道:“阿姨,我有点怕。”
女医生正在戴乳胶手套,听他声音,只觉奇怪,不禁回头一看,可明明白白是个马上要做人-流的小姑娘。
“有什么可怕的,眼睛一闭一睁,等麻药劲儿过了,你就一身轻松了。”女医生准备好手术用具,见他还站着,急性子上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来之前没想好嘛。”
林小松不说话,用一种祈求哀怨的眼神望着她。
女医生叹了声气,语气略有些刻薄:“十九了,也不算小了,来我这儿比你小好几岁的都有,人家也没像你这样啊。”看他口罩还戴着,不免有些不悦,“怎么跟人说话还戴个口罩啊。”
林小松躲躲闪闪的,撒谎道:“我感冒了。”
女医生没再说什么。
林小松脱好躺了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他想他奶奶了,要是他奶奶还在,肯定能给他出好多主意。
这是家上了年纪的小诊所,天花板上墙皮剥落,一大块撕裂了出来,随时摇摇欲坠。屋子里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兴许是上个女孩留下的。
林小松踏踏实实认命了,刚才一躺上去,他就知道,自己的命和肚子里这小东西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阿姨,我准备好了。”林小松对那女医生说。
女医生手拿托盘转过身来,眼神一抬一收间,发现了林小松的秘密。
“你这个手术我做不了。”女医生放下托盘,从左耳后边摘了口罩。
林小松读懂了她惊愕、略带嫌弃的眼神,一句话没说,低头穿衣服套裤子。
女医生留他在里面,出去对那护士说:“把那人的钱退了吧,这手术我可不敢做。”
护士疑惑着问:“他身上有不干净的病啊?”
女医生应该是附耳悄悄跟那护士嘀咕,林小松在里面听不清,当他出来的时候,护士的眼神又开始上上下下地敲打他。
“喏,你的钱。”护士一手将钱递给他。
林小松接过钱,对半折好塞进口袋里。
护士看看他,阴阳怪气道:“你得事先跟我们讲清楚啊,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情况,那同意书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签。”
林小松不理她,背上书包昂着脑袋走出了小诊所。可是一踏出那道门,眼泪便滚下来了。
屋里的两人说话声依旧刻薄,像利刃刺向了林小松的心,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吓死个人,我抬头一看,那玩意儿就跳我眼睛里去了……跟个怪物似的。”
护士附和:“怪不得声音奇怪,我还纳闷呢,哪个小姑娘声音这么粗啊。”
女医生咯咯地笑,如同旧时代的老-鸨,“不过啊,今天长见识了,不男不女,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林小松一把扯了口罩,冲进去踢翻办公桌旁的那只垃圾桶,眼睛猩红且忿忿地瞪着那两个女人。
他也只能如此虚张声势,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既不能要求她们永远闭上嘴,也不能要求负心的男人体恤他漫长的苦难。
“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女医生怒道。
林小松抬脚对着垃圾桶又踹了一脚,然后转身走开。
长途漫漫,斜阳就挂在这条马路的尽头,他沿着马路走,踩几脚边边上的野花野草,一路在嘴里念叨着之前背过的一首小诗。
“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那来自远方的友情/我是一千次葬礼的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
是了,他是左睡的男人,也是右睡的女人,他的家在东北的乡村里,那里盛产小麦和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