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2、你眼中的泪水（下）

　　其实，这次事故并不是小美不能说话的原因。小美不能说话完全是心理作用。如果我分析的没有错，小美不能说话的真正原因要怪到小美的妈妈身上。小美小时候的那些医生，无一例外地用统一的腔调：“喉咙没有器官性损伤。是心理问题。你鼓励她，总有一天她会说话的。”然后小美的妈妈就“鼓励”她，用各种方式，各种残忍的方式，但是看到她还是双唇紧闭，于是小美的妈妈就经常抓狂地摇晃她弱小的肩膀：“小美，说话啊，叫妈妈，叫妈妈啊！”

　　小美曾经告诉我：“你知道么，小路。妈妈每次摇晃我的肩膀逼我叫妈妈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一只大灰狼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掉。”

　　于是，小美更加不能说话。

　　我是从7岁走进小美的生活里的，从7岁开始我就做了她的喉舌，替她表达很多她要表达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天父母照例有一次争吵，我以为是我弄脏了我的鞋子，或者打碎了家里的杯子，所以他们才争吵的，但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个绒线小猪，蹲靠在一个墙角，不敢出声。后来我才知道争吵的原因好像是是否要给我介绍一个新朋友。

　　爸爸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我的样子，有些怔呆。然后他温柔地拉起我的手说：“小路乖，爸爸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去。”然后爸爸就给我找出来最漂亮衣服。那是一条荷花瓣一样的裙子，我穿起来格外漂亮。爸爸把我的头发用粉色的带子扎起来，我就那样鲜亮美丽地出现在镜子面前，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在过节一样。

　　妈妈抱着双肩，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哀伤。出门的时候，爸爸说：“和妈妈说拜拜。”我就乖乖地说：“妈妈拜拜。”

　　这时候妈妈突然冲爸爸喊了起来：“非得让孩子去吗？有这必要吗？”

　　爸爸看见我害怕的样子，就没有做声。带着我出了家门。

　　一路上她问了爸爸很多问题，“我们要去哪里？”“我们要干什么啊？”爸爸只是告诉她要给我介绍一个新朋友，他告诉我这个新朋友不能说话，又不是哑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哦。”我当时并不理解爸爸的话，但是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爸爸当时用了非常谦卑的方式敲门问候，然后执意要把我介绍给艾美池认识。我从来没见过爸爸那样低声低气过。 ，

　　“你们来干什么？”这是艾美池的妈妈说出的第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厌恶。

　　“让孩子们做个伙伴也是好的么！”爸爸这样子的恳求着。于是一个穿着白色高领小衫的大眼睛女孩走出来拉着我进去了她的房间。那个女孩子就是艾美池，我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子建立起来的。

　　最开始知道是因为我爸爸她才失去自己的爸爸的时候，小美也恨过小路。她用小刀划烂了我最喜欢的日记本，那本子上有蓝天白云，还有爸爸给她写的名字，俊朗的三个字：钟小路。她还把从教室外边抓到的黑色的泥土扔到我的身上，让我篮白相间的衬衫到处都是斑斑的黑色。那时候我都没有哭，我对老师说谎说，我她自己不小心弄脏的。那以后她就和我做起了朋友。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时常看小美薄薄的嘴唇发呆。小美有一张净白纤瘦的脸，下巴小巧精致，如果仔细想起来，她和张柏芝的面容真的有某些相似。我小时候常常发呆地看她，期望她能突然对我说话。我也真的从心底里觉得，小美迟早有一天会说话，迟早有一天。

　　下午我和小美就到班级里上课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抢先发言。我的介绍很简单，“我叫钟小路，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和大家相处的开心。”然后没等小美要表示什么，我就接着说：“她叫艾美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特别内向不爱说话，请大家多多关照。”然后在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我主动和老师说要坐在小美的旁边。不是同桌，但是我们只隔着一条过道。

　　下课后，小美嘟着嘴看我，我知道她是怪我没有说实话。我看着她说：“小美，听我说，何必把自己的缺点放大给别人看呢？你说呢。”小美就抿抿嘴没说什么。

　　小美是善良的女孩子。在她的妈妈决定让她转来新惠高中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你不用跟来了，小路。我可以的。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呀！你知道，新惠高中学费很贵的。”但是，我还是来了。

　　其实，如果我不跟来，也许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下午的天气很热，我利用下课的时间跑去了阅览室，为小美和我办借阅证。你有没有发现，甚至我说话的时候都会说“小美和我”，而不是“我和小美”，这两个词在不同的位置上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在我心里，小美永远是第一位的，我甘愿处于第二位。我要去办借阅证，小美就要求去买刨冰给我，我也就同意了。

　　小美路过操场要去旁边的食杂店。买刨冰这样的事情很简单，所以，我并没有跟过来。结果一个足球就从操场的栅栏下滚出来，结果小美和楚君就又遇到了。

　　“嗨，同学，帮忙把球踢过来！”

　　楚君一边往小美这边跑一边喊，近了看见是她还加紧了脚步。“是你？买刨冰啊？”

　　小美点点头。小美细碎的短发和那一个低头含笑的动作是如此打动人心，我猜想那时候也一定打动了楚君的心。小美使劲往球上踢了一下，可是她竟然都没有踢到球，还差点把自己晃倒了。

　　楚君笑了笑，说：“我来吧。”然后一个弯腰就把球拿在手里。

　　然后小美就直接把一个刨冰递到他面前。他摇摇头，回头看那些喊他要球的男生们，说：“谢谢了，狼多肉少啊！”

　　小美就只好拿回来了，急急地要走掉了。她真的不愿意楚君发现她不会说话的秘密。

　　“哎，同学！你的书掉了！”他的声音传过来。

　　他过去拣起了小美的书，跑过来递给她。小美一手拿一个刨冰，没有空手来拿书，他竟然就把书直接放到她的腋下，让她夹起来。

　　小美左边夹着书，只好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弯了弯，表示感谢。这是她仅有的几个手语，她不太常用。

　　楚君突然笑得很大，嘴角都上扬开去，也学她的样子弯了弯大拇指。

　　结果那天晚上他们又遇到了。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一天之间遇到了三次，这是不是缘分？

　　那天晚上，我和小美去食堂打饭，我们站在6号窗口的长队里，楚君就站在7号窗口的长队里。当我发现楚君的时候，他正向小美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弯了又弯。

　　但是当我回头的时候，小美却是非常平静的神色，于是我向楚君投去了最最厌恶的目光。我不允许有任何人做出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小美的事情。

　　小美与楚君的三次相遇我并不是都在场的，这些都是后来陈姣姣告诉我的。

　　陈姣姣是众多暗恋或者明恋楚君的白痴女生之一，却是最嚣张的一个。晚自习的时候她就传给小美一张字条：“楚君是我的，你敢打他的主意你给我小心点！”

　　但是小美并没有把这张字条拿给我看。小美就是这样善良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她总是不希望我为了她和别人打架。我保护她的同时其实她也一直在保护我。

　　战火是在一个体育课上燃烧起来的。

　　那个体育课上是要进行投篮测验，老师让我们一对一的先练习运球。然后进行投篮。每人投10个，投进6个就算及格了。我当时正在认真地投篮，小美在旁边练习运球。当我投进了5个的时候，我听到小美啊的一声，回头就看见，陈姣姣站在小美的旁边，假惺惺地笑着说：“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我于是把手里的篮球使劲丢向的身上，陈姣姣发出惨烈的叫声。

　　“妈的！你TM故意的！”她破口大骂。

　　“对，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你现在给艾美池道歉，否则我和你没完！”我仰起了头，目光狠狠地盯着她看。

　　“她活该！”陈姣姣这样咬牙切齿地说，她不服气，她个子比我高一点，她身边总有几个胖的或者丑的女生陪衬着，俨然一个大姐大的样子。她一定没有想到刚转来几个星期的我胆敢和她对着干。

　　我一时生气，又飞出去一脚。陈姣姣就捂着肚子弯下腰，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钟小路！陈姣姣！你们给我到办公室来！”体育老师咆哮的声音在操场上飘荡。

　　“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拍了拍小美的肩膀就和体育老师走了。

　　“完喽，完喽！艾美池，你的小朋友这回要遭殃喽。”

　　“可不是么？你的小朋友怎么谁都敢惹啊？你们新转来的可能不知道，陈姣姣的爸爸可是本市出名的人物啊，每年的春节晚会前，他爸爸可都是作为头号赞助商要在市电视台出来讲话的！”

　　“艾美池，你们真不知道啊？学校的微机室你们没去过么？那些最新款的微机都是她爸爸捐赠给学校的！完喽，你的小朋友要遭殃喽。”

　　几个同学故意在我身边大声议论，不停地发出惋惜的叹息。我猜想此刻小美的脸上一定挂满担心的神色。这，从来不是我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