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10、有些秘密，我永远都不要知道

　　有些秘密，我永远都不要知道

　　我真的宁愿我永远不要知道这个事实。我真的，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但是，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秘密。再大的秘密也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我背负着这份亏欠10年，我剪了短发，我穿着牛仔，我替她说话，我为她打架，我把周身布满刺，像一个保镖一样警觉和冷酷，只为了不让小美受到任何的伤害。一切的一切的原因是，我觉得我们钟家亏欠她的。

　　现在我不欠她的了。妈妈告诉我了事实。但是，我对天发誓，我宁愿从来、永远不知道这个事实。

　　那个周末和平时一样。我们终于可以从鸟笼里出来一天，回到家里休息休息。长时间的题山卷海让我们每个人都疲惫。而且恰好那天是我的生日。

　　前一天的晚自习，小美就给我发了短信：明天可以陪我去买双鞋么？

　　我什么都没想，就回复她：好的。

　　第二天上午，当我们在运动鞋店里挑选鞋子的时候，妈妈的电话打进来：“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快点回来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还有神秘礼物送给你哦！”

　　我看着正在试鞋的小美，有些迟疑，小声说： “妈妈，我在陪小美买鞋，晚一点回去。”

　　妈妈暴怒的声音传过来：“艾美池！艾美池！老的天天念叨，小的天天伺候，怎么的？我们就欠她艾美池的么？”

　　我只好陪不是：“妈妈，你别这么说，我答应你，中午前我一定赶回去，我回去和您一起吃饭。”

　　等我陪着艾美池买回鞋子的时候到了下午1点半了。今天小美买鞋子特别挑剔。走了好几家店，试了好多双鞋，每试一双都用眼睛看我，问我意见。我或者摇头或者点头，她终于买了一双粉色的运动鞋。小美拎着鞋子非常开心。于是我们分道扬镳。

　　我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喝多了，桌子上是一个没有切开的蛋糕和几个空的酒瓶子。茶几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盒子打着粉色的礼品丝带。爸爸在给艾美池买完生日礼物就出差了。小美的生日他没有错过，却单单错过了我的生日。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在我没有知道事实之前。

　　妈妈已经满口酒气，看见我进屋，非常开心，递给我那个正方形的盒子，说：“宝贝女儿，妈妈给你买了裙子，女孩子一定要穿裙子，才漂亮呢！”

　　我不喜欢她喝酒的样子，脸色发红，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说：“谢谢妈妈，你知道我不喜欢穿裙子，牛仔满好的。”妈妈的情绪突然伤感起来，她眼波闪耀，冲着我大喊：“你何必为了她而勉强自己呢？”

　　我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艾美池。

　　我顿了顿，然后说：“爸爸欠的我来还。”这一直是我心里的想法。我已经偿还了10年，以后还要继续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偿还她。

　　妈妈哭得更大声，她肩膀抽动着，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的眼睛说：“小路，你爸爸一直在骗你，一直在骗你！他不让我说，不让我说我也要说，我的女儿不能总这样给人家当丫鬟使。你知道么，小路，他的爸爸根本不是因为救你爸爸才出的车祸！是小美那个刁蛮的妈妈和他爸爸大吵了一架，她的爸爸回来的时候被车撞死的！是他自找的！也是小美的妈妈自找的！他们活该！你爸爸当时不过就是在旁边而已，他为了躲车才推了你父亲一把，根本不是要救你爸爸，你爸爸在人行道上走的好好的为什么要他救！”

　　我惊呆了。

　　他是否和谁吵架也和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为什么要骗我，我背负着爸爸的亏欠10年啊！10年里我受了多少委屈爸爸他是否都知道。10年里，我在艾美池面前是多么的卑微爸爸他是否都知道？10年，我过了10年没有自我的日子，我的生命里只有艾美池；10年，我做了10年的配角，做了她10年的影子和保镖。10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10年？

　　泪水狰狞地爬过我的脸庞，簌簌地掉到礼品盒上，打湿了粉色的丝带。

　　没来由地，我哭了起来。我觉得这样的委屈。尤其在我放弃了我的爱情来成全小美的今天，我尤其委屈。

　　当一个女孩子心动以后，当一个女孩子默默地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后，让她放弃，让她收回她的爱恋像关了水龙头一样干脆，没有一丝澎湃的水滴掉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但是，为了小美，我必须这么决绝。是为了小美，是的。还给楚君T恤的那天，他就这样问过我 “包括放弃你的爱情？”是的，我说过，为了小美我什么都愿意。

　　那时，为了小美，我放弃了自己的爱情，甚至都没有给自己表白的机会。

　　现在，我觉得委屈。现在，我开始后悔。

　　这么多年，第一次，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洗面奶认真清洁我的脸，擦干，然后涂一点口红，打了粉色的眼影。

　　妈妈给我买的裙子很漂亮。淡粉色的裙子，有灯笼一样的下摆，配上一双粉色的凉鞋。

　　这样子，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去艾美池家里的情景。

　　“她的爸爸是为了救我才死去的。她没有爸爸，够可怜的，还不会说话。小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我使劲点头，满口答应：“嗯！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爸爸怎么忍心在我从小的心灵里就灌输了那么“责任”的概念，让我甘心情愿地去陪伴她，做她的喉舌这么多年？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也很漂亮？也有细腻的皮肤和明亮的大眼睛么？

　　这个周一和平时都不一样，我，钟小路穿着裙子来到班级。

　　其实一进校门口的时候，我就可以感受别人不一样的目光。钟小路不再是那个永远穿着运动服和运动鞋的女生了，钟小路穿着裙子，漂亮得一塌糊涂。至少我从旁人的目光里读出了这样的意义，而且我想我并没有夸张。

　　进班级之前，我特意伸直腰杆，昂起头，我其实不知道我要做给谁看。但是效果确实很明显，我一出现在班级的门口，就传来同学们惊讶的嘘声，最惊奇的当然是小美，她看我的眼睛都一眨不眨。

　　是啊，钟小路这么女孩子的打扮是够让人惊奇的。连英文课的老师都破例地叫我回答了两次问题。要知道我们的英文老师是出了名的“公平”，她提问的学生都有记录，这节课没有被提问的，下节课一定轮到。她从来没有在一节课上叫同一个同学回答两次的记录。所以，我才说是她破例。

　　下课的时候，小美坐到我座位旁边，甜甜地笑着拿出一个打好包装的盒子。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自己知道这笑有多么勉强。

　　我问：“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点头。

　　“要我现在拆开来看看么？”

　　艾美池眼睛眯起来笑，然后使劲地点点头。

　　我拆开来看，原来是周日上午我陪她去买的鞋子，运动鞋，粉色的。我竟然都忘了我们的鞋号一样大，而她借口给自己买，挑来选去，煞费苦心的，竟然是买给我的生日礼物。如果昨天我没有知道事实该多好，那么此刻我一定还穿着她去年送的运动鞋，今年收到了另一双我一定会非常开心，但是，现在，我已经穿了裙子了，我不再需要运动鞋了。

　　“谢谢你。”我的语气淡淡的，淡到我自己都觉得不像我自己。我顺手把盒子放进桌子里，“我去洗手间。”然后我离开了教室。

　　“嗨，小路！真的是你？”范一朵喘着粗气跑过来，我认真的微笑。范一朵一定很少看到我能这样子认真地向她微笑。

　　“嗨，你就应该这样子穿嘛！看你多漂亮！简直像个公主哦！”她的夸赞让我也感觉美美的。

　　什么时候我开始不穿裙子的呢？

　　好像是一个雨天，一个夏季的下雨天。一个新搬来的邻居男孩指着小美叫“哑巴，哑巴！小哑巴！”我就在雨里追打他，但是他跑得比我快。我的裙子让我跑起来不舒服，我的凉鞋一下子在泥水里扭开了。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穿裙子了，也不穿凉鞋了。

　　“我早就说你应该穿裙子的嘛！”范一朵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她偷偷看了看小美。小美和她微笑一下就回了教室。

　　范一朵跟在我的后面，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根本用不着对小美那么好。为了她你连裙子都不穿！我爸爸说了，他爸爸根本不是为了救你爸爸才死的！”

　　范一朵告诉过我这件事，告诉过我，大约在初中的时候，在我的手被隔壁的胖男生划伤的时候，她告诉过我说：“你何必为了那个小美这么拼命呢，其实她爸爸根本不是为了球你爸爸才死的！”那时候，我狠狠地责骂她，说她挑拨离间，还大骂传这闲话的人是长舌妇。

　　但是，我从来不曾想到她说的才是事实！

　　我猛回过头，一朵看我的眼神有点躲闪。她显然很怕我。我知道从她家搬到我们家附近的时候，她就一直试图接近我。但是，她在我家门前拼命喊我的名字，我下了楼来也一定是去小美家门前拼命喊小美的名字。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一定很伤她的心。

　　但是我猛地回头不为别的，我只是感到天打雷劈一般的震撼。这秘密原来她早就知道。是不是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而只有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难道小美自己也知道？难道她一直在利用我的这份亏欠之心？

　　这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艾美池了。我的心境已经悄然在发生变化。尤其在看到楚君站在食堂的门口等待小美的那一刻。

　　要知道，那一刻他手里拿着小美绣给他的一个钱包。黑色的，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福字。在高二这样紧张的学习过程中，小美却每天趴在被窝里，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绣一个十字绣。我分析小美所以上次模考成绩下降和这都是分不开的。

　　我一向认为，如果哪个男孩子得到了女孩子给她绣的任何一件绣品都是最幸福的事。因为那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女孩子的耐性和柔情。

　　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动针线的。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耐性。

　　而就在前几天，小美买了十字绣的样板和针线拿给我看。

　　“我要给他绣一个钱包。你知道么，他没有一个钱包。你看，这个钱包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福字，他用上它一定是最有福气的人，而且你看这里面有夹层，可以放饭卡、借书证，还可以放一些零钱。你说他会喜欢么？”小美的短信里这样问我。

　　我点头。如果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那么她送的任何东西他都会喜欢的。

　　事实也证明楚君是喜欢的。他站在食堂门口，手里就爱惜地握着那个黑色的带红字的钱包。然后看到小美出来，就微笑。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然后小美几步赶过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热闹的校园里形只影单。可怜得可以。

　　然后等我百无聊赖地走在学校的甬道的时候，我看到小美甜美地走在前面，后面那个高大的男生从她的怀里接过很多书，一股脑都抱在自己的怀里。尔后还在小美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小美就甜甜地笑了。

　　这些都让我躲闪不及，让我的心空落落的难过。

　　其实有一次，我和楚君的独处，那天我在宿舍门口等小美，她去了洗手间。可是我出了宿舍门口却看见楚君也在。

　　“你好！”他打着招呼，就像我们从来都不曾有过那些过往。

　　“等小美？”我有点紧张。我一看到他就紧张。

　　“嗯！”他懒洋洋的回答，接着又说：“当然！”

　　当然，当然是等小美，难道是等你钟小路么？

　　我想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我们可不可以谈谈？”我鼓起勇气，我不是要乞求他什么。我只是，只是太想他，只是太想和他单独呆在一起，只是太想他哄孩子的语气，只是太想他发给我的短信了。我太想他了！

　　“很抱歉，没时间。”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就像我当初放弃他的时候那样。

　　然而现在……

　　我真的没办法再对小美如从前一样。我不再喜欢和她说话，不再喜欢听她对我炫耀她和楚君的点点滴滴。

　　晚上临睡前，她指给我她的手机，我却只是说：“太晚了，睡吧。”

　　当她要把楚君发给她的短信给我看的时候，我就只是说：“那是你们之间的秘密，我不方便知道。”

　　于是，小美编辑短信问我：“小路，你怎么了？”我说，我没事。

　　我想让我下定决心不告诉小美她父亲车祸的事实的，是她的小说。

　　一个微机课，我继续读到她的小说。

　　故事里莞飞到了黑雾弥漫的高山。她眼前没有多少光亮，唯一的光点是背后的来路。

　　“在漆黑中前进是不可能达到目的地。”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样说：“我是这黑雾山的守护者，听我的忠告，沿着光的方向回去吧。只有那里才有你需要的光芒。”

　　莞的心里说：“可是，我要翻过这座山，再穿过一片树林，我要到蟋蟀的王的宫殿里去。那里，我的声音已经穿着蟋蟀的衣服在唱着蟋蟀的王的赞歌，我要及时赶过去。如果我晚了，那我的朋友秋就永远醒不来了，那么她再也得不到花王子的爱了。”

　　“你怎么就确定她是睡着的呢，也许此刻她正在池水中洗浴也说不定啊！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莞的心里没有一点质疑。秋是昏睡了的。她摇晃秋的手臂秋都没有醒来。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去。虽然光对于精灵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莞继续飞行。她感到自己的面前像有千百万张蜘蛛网一样，挣脱开一层还有另一层。她拼命地去撕开面前的黑暗，可黑暗似乎无处不在。

　　“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你指出回去的路。”苍老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莞已经非常虚弱，她的翅膀震动的频率明显减少了。可是她心里说：“不！我不能回去，为了秋，我要穿越黑暗，为了秋我什么都愿意。”

　　终于满天的黑暗消失不见，如晨雾散去般没留任何痕迹。

　　阳光，久违的阳光再次给了莞活力。她向着火蛇山飞过去。

　　山的火蛇吐着信子，嘲笑她：“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来我这里送死，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回去吧。为了一个朋友，你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值得！为了秋，值得！”

　　“你要知道，我的火随时可以燃尽你的翅膀。然后你将变成一个永远不能飞翔的精灵。一个精灵不能飞翔那和失去生命没有区别。这样，你还愿意么？”

　　莞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地回答：“愿意，为了秋，我愿意！”

　　我相信小美为了我也愿意做很多事。我相信。所以，我没有告诉小美她父亲车祸的事情，我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情，但是是否能真的忘记，我也不敢保证。